反正,他贺丙也不是什么善人,但他认定的人,要活就一起活,要死……也得埋到一处。
“梁梁。”
他躺在梁逸旁边,折叠床要比沙发矮上一点,他要微仰视那张苍白的脸。
无遮挡的大面积落地窗将整个夜塞进室内,贺丙唤人:“梁梁,你不是在利用我吧?”
没有回音,贺丙不知道对方睡没睡,除了病痛发作,梁逸的呼吸一向轻浅,但他不管他睡没睡:“我是只哈巴狗,但如果你骗我,我会啃掉你的骨头撕烂你的肉连同筋骨咬得一块不剩。所以你不可以骗我,不可以像这个世上的任何人一样不拿真心对我,你一定……一定要是对我最特别的那一个。”
贺丙的语气很轻很温柔,就好像每次关心梁逸的身体一样。
他的每一个字都钻进梁逸的耳朵里,再渗透进心里,最后被心脏里的血液消融成不成形的粉末。
眼前不是绝对的黑,彩色的光晕在攒动,交错重叠播放着梁逸的人生上半场。
他出生在旺城,家境殷实,父亲是独子,母亲有个弟弟,两家挨着住。他与舅舅家的表弟同龄,两人如同连体婴,从小便形影不离,后来又先后考上了同一所大学。
在他少年时,人族遭遇异族进犯,甘城与滋城沦为主战场,但旺城作为受到影响最小的城市,他们本以为会安居乐业到有英雄出来拯救世界。
梁逸自封为天选之子,他撞上了异族在旺城投放异动波,母亲为了护他被异族穿透,当场失去生命体征,他被异族薅着脖领喂下“燃烬”病毒。
那时候,他十五岁。
辗转到他十八岁的那年。
梁逸在望都旺城最好的一所大学读医学专业,成绩突出,外表优越,名声大噪。
但他是舅舅一家供读的大学,他的父亲……自母亲去世后,便开始恨他。
恨他遇见了异动波,恨他导致他的母亲遇害。
他的父亲开始终日喝酒赌博,把憎恶儿子当作堕落的借口,却又把儿子当成可以置换黄金的定价物品押在赌桌上。
——贺家在旺城开的赌场。
梁逸被他的亲生父亲输给贺谪时,刚刚从校医室打完针出来,因为胃炎发作,他疼得面无人色,却依旧出色地完成了优秀毕业生代表发言。
他沉默地对着将他养大的父亲,男人对他说他养他这么大够得上价位,还给了他建议:你可以选择去见你母亲。但附加了条件:还完债后。
梁逸的背紧紧贴在墙上支撑着身体,他在思考刚刚在校医室做了无意义的挣扎,因为胃痛快将他整个人击垮,他名义上的亲爹,每一句话都像利刃像钢筋铁手将他整个人穿透,掏得他上腹鲜血淋漓。
他去见了贺谪,孤身一人。
他想和对方谈谈,他父亲欠下的钱或许可以想办法还,倒也不必用他这个人抵押。
十八岁,梁逸还保有那么一丝青春期仅剩余的天真,但贺谪用粗糙的麻绳告诉了他答案。
对方就好这口。
梁逸苍白的身体犹如刚降临这个世间,纯净、不着一缕。
然后,贺谪薅着他的发如同恶魔一样在他耳边念着咒语:你和你母亲长得可真像,旺城联大的优秀教师,她可能在死后也想不到自己最疼的儿子会被她当年反抗的人欺辱到如此地步。
接下来,血红喷满光滑与惨白的肌肤,他不可置信地望着他父亲倒在贺谪的脚下,他的身旁……
他那输得一无所有的父亲,最后良知回笼用仅剩下的一条命扰了对方的兴致,暂保了儿子的清白之身。
梁逸被扔进赌场后身关牲畜的棚子,没钱还债的赌徒都是在这里被黑白无常索命。
凉飕飕的夜风撕咬梁逸的肌肤,表弟顶着压下来的黑撬开简陋的锁,用外套包住他的身体。
年轻人怕得浑身发抖,却对梁逸说:“哥你别怕,我……我救出你就去杀了那个贺谪,我……”
梁逸嘴角挂着血,胃痛得意识不清,但还记得摇头阻止:“别去……贺家我们惹不起,我不想你跟我同样,一辈子都要逃。”
胃部大出血,梁逸在医院却只躺了一个礼拜。
舅舅一家变卖家当还了他爹的债务为他赎身,舅妈熬了几个小时的参汤让表弟拎到医院喂给他喝。
梁逸开始呕吐,什么都吃不下,丧父的阴影萦绕在他的心头久久不散,但更凶猛的残酷场面还在等着强行塞给这个还未真正进入社会的年轻人承受。
他躺在医院里接到一通陌生电话,让他出来见他们最后一面。
他跌跌撞撞赶到舅舅家时,没有活人的气息,只有满地的血块……
梁逸捂着唇就要将整个胃呕出来。
舅舅的额上贴着张纸条,一串小字标着地点,尾部写着:来见见你表弟。
梁逸敲邻居的门,没人,他跑下楼喊救命,平日里热闹的老楼区竟好像忽然之间变成无人之境。
无人回应,他打电话报警,拨不出号码,他跑,他跑离这里,遇见人他就拦下喊救命,所有人都把他当成疯子避之不及,他跑到电话亭继续报警,在听到地点之后,收到了一片忙音。
铺天盖地的寒意罩住他,梁逸跌跌撞撞来到了纸条上留下的地点,不远的街道有家店铺似乎刚刚开业,两侧挂着长长的红色条幅,印着“心搁”的字样。
他走向那条巷子,见到了他的表弟。
年轻、朝气蓬勃,陪着他度过整个青春的少年,被倒悬在巷子的正中,像决战到最后的战士,浑身插满寒光。
却如他那天一样不着一缕,但他避开的红,此刻正在他表弟的下身盛放,落地烧出火红的玫瑰。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