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
贺词戛然而止。
锋刃擦过肌肤的声音轻又响,一阵阴风掀开红盖头,梁逸看见几张熟悉的脸。
他们对着他,看着他,他们的额头贴着字条,所有的字迹都一样,他们的头颅离开脖颈,红盖头轻飘飘地盖在他们的脸上,但立即似被扔到熔炉里化成大片的泥泞的红。
死不瞑目。
哥——
他听见有人喊他,清朗的声音年轻的脸。
梁逸——
他回头,是一个人又像有两张脸。
一会儿是十年前无法瞑目的那张脸,一会儿又是他现在枕边人的脸。
但他惊讶地发现,他们在喊他却又不是在喊他。
他们一会儿穿丧一会儿着喜,又是白又是红,同时看向身侧依旧盖着红盖头的他们口中的“梁逸”。
又是一阵阴风。
红盖头掀开一角,“梁逸”的身体一动不动,头与项似本就不属于一体,红盖头包裹着它骨碌到梁逸的脚下,像送给他的礼物。
贺词再起。
“送入洞房——”
黑暗中,一个人影猛地从床上坐起。
梁逸抓紧胸口,摸索出药箱里的小圆瓶,倒出一粒,吞下。
缓了大约有三四分钟,梁逸掀开被,压着心口缓步走进洗手间。
森寒的冷光照在他的身上,镜子里映出一张惨白的脸,形同鬼魅。
梁逸不禁打了个颤。
从脚心窜出的凉意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腹中忽然翻江倒海,梁逸转身抓过垃圾桶,无法再支撑整个身体的双腿砸在地砖上。
两声轻咳,一阵痉挛,倒空了胃。
梁逸心底一阵发凉。
他贪图享乐,活该不消化。
双手撑着冰冷的地砖,梁逸垂眸数着摔落在地的冷汗。大脑缺氧让他一时无法支起此时无比沉重的身体,他关上理智的操控键,开始短暂地任性。
放任自己铺成地毯,与冰冷彻底贴合。
他从不矜贵。
再回到卧室,沾了一身湿寒,床上的人眨了眨惺忪的睡眼,语句模糊:“怎么了梁梁?是哪儿不舒服吗?”
“没有。”
梁逸蜷到一角,压在被子上,身体几乎挂在床沿。
贺丙迷迷瞪瞪撑起身,捞回满怀的湿凉,吓了一跳:“梁梁哪难受?”
“松开……”
梁逸挣了几下,声音喑哑,双手做着推拒的动作。
“你别挣,我放开就是了。”贺丙将人放回床上,掖好被角,又问,“是心脏不舒服吗?”
梁逸闭着眼不吭声,呼吸声急促又压抑。
贺丙的手伸进被子里去探梁逸的胸口,摸到他压在上腹用力得发颤的手。
“胃痛?”贺丙问,明明晚上熬得是养胃粥,怎么还是……
他半清醒半迷糊,完全没有往“神经性胃痛”上思考,但采取的行动倒很符合他所承诺的体贴。
贺丙握住梁逸的手腕:“我来揉我来揉,你别用那么大劲儿,按坏了。”
梁逸表现出的抗拒太过明显,贺丙不知道他的伴侣到底怎么了,但不可避免地想到梁逸与他父亲之间存在的只有他不知道的某种纠葛。
“揉一揉,我的梁梁就不疼了。”贺丙手嘴并用。
他故意把梁逸冠以“我的”这样极度具有占有欲的定义。他长这么大,任何事物都是在他父亲以及贺家的安排下才能拥有,朋友,甚至亲人,他从来没有过完全属于自己的东西。
梁逸,是第一件被他自主选择的事物,虽然是个活人,但在贺丙的认知中:他属于他,且必须完全属于他。
“怎么样?有没有好一点点?”
梁逸仍闭着眼,贺丙俯身轻声问。
“没事了,”梁逸动了动,拿开盖在上腹的手,“你睡吧。”
“好,”贺丙从善如流地缩回自己的位置,想了想说,“你如果再疼起来,记得叫我,有我帮你,总能好挨些。”
他等了会儿没等到回答,轻轻侧过身对上梁逸的背影。
那么单薄,却又有股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倔强。透过梁逸薄如纸片人的后背,贺丙好像看见了一颗被厚厚的冰层封锁得严实的心,他还没试,就能感受到他在现阶段无法用任何锋利的工具将其凿开,除非……
除非他完全不在乎冰块碎裂,但他能预知那将会扎穿那颗心脏,冰水与血水便会融化在一起成为死水。
“明天,陪我去祭祀。”
贺丙在昏暗中忽地瞪大眼,梁逸依旧背对着他,但他听见他对自己说:“陪我去祭祀,惹他们生气,好早日投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