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先生。”
服务生问声而来,步履快但脚步声控制在不打扰其他客人的范围内。
“抱歉,”梁逸颔首致歉,“我心脏不好,被雷声吓到,失手打了杯子。”
他清冷的面上没有丝毫表情变化,让人有充足的理由怀疑他在堂而皇之地说着慌,但他接下来的话又让服务生无理可挑。
“麻烦再来一杯,加冰。”
梁逸再次礼貌颔首,语气平又淡:“摔坏的杯子在会员卡里扣除三倍的价钱,麻烦你。”他补充,“如果需要,我也可以帮忙清理碎片。”
常言说拿钱好办事,这句话在99.9%的场景中都适用。
“没关系,先生,”服务生扣除相应费用后客气地说,“我们来处理就好。”
梁逸点头再抬头,在众多投过来的视线中,精准地找到贺丙的那一缕,对上。
停留了不过两三秒,梁逸垂眸淡淡收回视线,转而将目光投向铺满雨滴的落地窗。
冰块碰撞的脆响传到贺丙耳边,服务生自他身边走过,走向梁逸。
“贺少爷,你瞧见没?”贺丙同桌的男子调侃,“那男的长得可真俊啊!”
贺丙紧盯着梁逸按在上腹的拇指,眉间纠结出如梁逸衬衫当间同样的褶皱,嘴上说着:“什么?”
“我说那男的……”
“罗宇,”贺丙打断,“附近有药店吗?”
“你头疼的毛病犯了?没带药还是又没按时吃药?”罗宇条件反射地问,他凑近点盯着贺丙的脸,“外面的药你可不能随便吃,贺老特意嘱咐让你随身带药,按时按量服用,又耍少爷脾气?”
冲到嘴边的“不是”卡在嗓子眼,贺丙喉结轻轻滚动碾碎“嘱咐”两个字,让它们扎着喉咙咽下去。
朋友几个,都长在玺域,从小无一例外,全被他的老父亲嘱咐过。
出了玺域走哪都要有人跟着,他那位老父亲对他的最宽松的要求便是:药不能停,其他可以谈。
听起来很关心他的死活。
拇指按住太阳穴,贺丙没继续这个话题,问:“带伞了吗?换家店。”
“伞问服务生拿,但我们才来不到十分钟,就走?”
“我们不适合这儿。”贺丙站起身,逼迫自己不再看向梁逸的方向,径直走向吧台低声与服务生耳语两句,再折回来。
“去酒吧,我请,当今天迟到的赔罪礼。”他说。
罗宇嬉皮笑脸:“贺少爷是什么时候认识‘迟到’两个字的?”
“滚蛋。”
“贺老大寿,他小儿子却在酒吧买醉?”两人并肩往外走,罗宇回头看了吧台的服务生好几眼。
贺丙将他的动作收进眼里,有一搭没一搭地答:“他在滋城提前一个礼拜办过了,为了这周在玺域闭关,”他顿了顿,言语中似是意有所指又好像随口一问,“你不是知道吗?”
罗宇心虚地“哦”了声,转移话题:“我是想问明晚你叔叔在甘城办的宴会。”
“又不是不让你去。”
罗宇嘿嘿两声,走到门前又忍不住回望吧台的服务生,眼珠滴溜溜转还是问出了口:“你刚才同那个服务生讲什么?”
贺丙眸光一暗,仅存的一点对友情的幻想在瞥见罗宇手机屏幕上的录音界面时碎得彻底。他压下心底的失落,语气带上几分玩世不恭:“我跟他说我看上他了要约他,可惜人家瞧不上我的几个臭钱。”
开门关门,雨声大到小。
挺拔的腰身缓缓贴向椅背,梁逸光明正大地目送贺丙离开。
他闭上眼暗自深吸气再呼出。
从早到晚的守株待兔抽走了梁逸本就不多的体力中的百分之八十,疲乏的浪潮拍打着他的四肢百骸,直击得梁逸近乎虚脱。
好在他的折腾似乎引起了对方的注意。
“不好意思先生,打扰您。”
梁逸轻轻挑开眼皮,对上面带微笑的服务生,对方礼貌地将托盘上的瓷杯放到他的面前。
几粒爆满的枸杞在清澈的水面顽皮地打转儿,杯底沉着两三片切得小巧的生姜片。
梁逸记得这家店从不卖咖啡之外的饮品。
服务生迎上他投来的目光,主动解释:“这是按照贺先生吩咐特别为您准备的热饮。”
他不清楚两人的关系,只按嘱托办事。
服务生利落地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小圆瓶递过去:“还有这个,是贺先生托我买给您的药。”
梁逸没接,服务生十分礼貌地将小圆瓶放到瓷杯的旁边。
“他还让我捎给您一句话‘少喝点,咖啡伤胃’。”
梁逸始终未说一句话,他的视线落在熟悉的小圆瓶上。
那是他常吃的药中的一种,治疗胃痛很有效。
拧开瓶盖,倒出两粒,抿进嘴里,视线在玻璃杯与瓷杯之间流转,最终落到玻璃杯上。
凉意滑过喉间,带着两粒药片坠进胃袋。
抬手,指节贴在瓷杯上,很暖。
不足两秒钟,梁逸便将瓷杯推到一边,取过小匙,在玻璃杯中捣弄几下捞起两块冰块放到碟中。
两指捏住一块含入口中,另一块被攥进掌心。
他不需要温暖,只记住仇恨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