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允说着,拉开被褥,撑着床沿起身。
“若我果真没有,便也罢了,可谁生来没有母亲?”她越说越激动,“你告诉我,我有吗?”
“夜深了,不打扰小友休息了。”了无只抛下这么句轻飘飘的话。
“公主!”紫苑不忍心,上前挽住她衣袖欲宽慰。
别允气极甩袖,反手用力拂净脸上的泪,可这泪源源不断似的,越拂越多,弄得她手忙脚乱。
可惜,若不是她心慌意乱,便能看出了无的落荒而逃,否则,那样注重礼节的人,怎么会在离开时连门都忘了关。
翌日,别允果真如了无所说,早早便要下山。观中人不敢怠慢,齐齐在门口送行,了无也在其中。
经过了无身旁时,别允慢下脚步,漫不经心地留下句话,了无听到后却是面色大变。
她说:“当初让你心心念念,不惜抛夫弃子的那所侯府,也不过如此!”
别允说完就离开了,全程死命扣着自己手背,以防自己忍不住回身,再多看一眼。
她想,自己终究不是孩子了,曾经的她,会追在舅舅祖母身后喋喋不休地追问关于自己生母的消息,会握紧拳头狠狠砸向辱骂自己的那些孩子,也会在与别老爷子因生母之事争执时倔强不服管教。
可她发现,当着了无的面,她做不出来那些事情。能说出口的话,已是她的极限。
她知道,说得越多,越证明她在乎。在乎多的那个人,是输家。
一行人打道回府时,侧夫人已在门口等候多时,旁边一同候着的,还有府医。
“公主,您可算回来了,我这一夜都没安稳。”侧夫人急急迎上来,她担心别允担心得一夜都没能闭眼。
别允瞥一眼她眼下的乌青,又瞟一眼旁边的府医,说道:“嗯,先带侧夫人下去歇息,给她开一剂安神汤,然后再来我院子里找我。”
府医躬身应喏,侧夫人想说些什么,但别允已经走远,她也只好依言下去。
紫苑见别允不回自己院子,倒往东院走得急,好奇道:“公主,您这是要去哪儿?”
“去给祖父请安。”
紫苑更加困惑了,老家主对公主一向不爽,这没头没尾地,公主怎么忽然想起承欢膝下?
苦恼间,二人已走到老家主门前。院中下人正在洒扫,老家主手中掬着捧不知何物,弯着腰逗脚边的老狗玩耍。
“来财啊,你看今儿这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出来的,怎么一大早就见了鬼了?”别家主喃喃自语道。
“对皇家子嗣出言不逊,我看你是年纪大了活够了,真想去见鬼了。”别允自顾自的说着,大步踏进院子。
“哼!”
别家主气得眼冒金星,怒哼一声,愤然甩手一砸,而后甩袖,两手背在身后,径自进屋去。掌中之物纷纷砸向地面,散落四处。
别允暗笑道,老头子,上了年级,想教训人也有心无力了。
她跟着进去,找个舒服的地方坐下,惬意地给自己倒了杯水,陪着盘中糕饼,吃得津津有味,丝毫没有不请自来的自觉。
老头子一看她就来气,索性把眼睛闭起来,图个眼底清静。
可惜清静不多时,还是被那个在角落吧唧吧唧的小丫头片子打断了。
“老头子,这些年,我碍你的眼了,对不住啊。”
别老家主不明就里地缓缓睁眼,斜斜睨她一眼。言外之意,有屁快放。
“牡丹佩的事情,你一直都知道吧!”别允说着,眼中慢慢盘旋起清泉。
她不是在提问,也并非了解全情,她只是在赌,她要用赌的方式,拼凑出往事全局,找到自己这十多年悲剧的源头。
闻言,别老家主缓缓睁眼,那双年老浑浊的眼睛眼看着变得晶莹起来。他用一种别允从没见过的眼神望着她,仍然双唇紧闭。
别允心里紧张地敲起鼓,一下一下,震得她灵魂都跟着震颤。
她想了很久,这是她自己的事情,对她来说比天还大,但是在别人眼里,却不值一提,所以她只能自己查。
了无和别家主这俩当事人都不愿意说,那她就从老头子这儿下手。
只是,老头子怎么还不开口?
如果,连老头子也不愿意说,那她就真的无从下手了。
“一开始,我以为,你那么讨厌我,是因为我做错了事,后来我才发现,不管我做没做错,你都一如既往。所以,你讨厌的是我这个人,又或者说,是把我带到这世上的人。”
她紧盯着别老家主,不放过他脸上任何表情。
“民间流传,别家主倾慕荣华长公主,遂以半付身家求娶,天家感念二人情深,允公主下嫁。可若是我没有猜错,别家根本不是自愿的,没有求娶,没有情深。倾慕一说,更是荒唐!”
是啊,朝堂哪有那么多情深,成人之美更是少见,多的是诱之以利,胁之以弊,多的是权衡利弊,损人利己。
原本是要试探老头子,好借机套他的话,没想到说着说着,她自己反倒恍惚起来,眼中光芒闪烁,以致她错过了别家主表情突变的那一瞬间。
“荒唐,是荒唐。如你所说,并非自愿,没有求娶,也没有情深,可我那可怜的儿子,确实是倾慕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