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还真是一如既往无情,莫非,多智之人都如你这般?”
别允不知该说他什么好,满腔无语凝噎皆化作一个翻破天的白眼,
可惜,傅莽的身躯结结实实挡在身前,故他看不见这个白眼。
“外面的雪,是不是下得很大?”她问。
“是啊。”他答。
她额上青筋跳动,“那你还不快些放开我,你身上,真的很冷。”
傅莽赶紧松开手,退后两步。
“是我鲁莽,冻到你了吧!”
他看着她瑟缩的样子,想替她取暖,可手伸到一半,想起她正是因为自己才受的冻,又若无其事地收回来。
别允走到榻边,拿出暖手炉递给傅莽道:“有时候,我还真挺羡慕你们这种有功夫在身的,若想去何处,抬抬腿就行,真省事儿。”哪像她,要被绑着才能进来。
傅莽单手解下戴雪的披风,随手扔向一旁空案。
“阿允不是会翻檐走壁么,初至别府那夜,你我偶遇于墙头,你莫不是忘了?”他翻开茶杯,给自己倒一杯热水,举到微微扬起的唇边,像饮酒似的,小口小口饮酌。
别允循着他的话想起那一幕,那夜月亮很圆很亮,他站在月下,与月色浑然一体,与他开口时两模两样。
她想,他莫不是在刻意调侃自己,那夜她翻墙时何其狼狈?再一想,若非他突然出现吓到她,她本可以不那么狼狈的。
那已经是一年前的事情了。
时间过得真快啊,怎么不知不觉间,又过了一年。
这一年中,发生了不少让她印象深刻的事,也遇到了许多印象深刻之人,以至她现在再回想之前那八年时光,竟想不起是怎么过的。
“你进此处,是不是来找人的?”
别允的浮想被骤然打断,她定神,见他正目光灼灼看着自己。
“是。”可我没有与你提过,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来找丁香?”他继续问,语气却很肯定。
“你如何知晓?”她将心中疑惑问出口。
“只是猜测。”他道,果然如此。
初听说她进了南城时,他还有些想不通,但随着对云梦灾情了解越多,心里的答案就越清晰。
一年前,她在出发前夜冒着被惩罚的危险去废城,只为与那孩子道别。那一年之后,她何尝不能顶着风险寻她。
只是他没到,那孩子对她竟这么重要。原因会是什么,让她放不下她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挂念那个孩子,不惜为她做到这种地步?
为什么?别允也在心里问自己,为什么。
她走到榻边坐下,将自己裹进被子里。
“说起来,好像自我出生,身边就没发生几件好事”,她仰着头,不知在望何处,“之前我与你讲过丁香的身世,遇见她那日,正碰上她母亲带着她出逃。”
帐外的雪似乎下得更大,风在平原上狂啸,没有人能听见这一隅帐中,一个小女子清浅的声音。
“那日别家在碧海楼设荷花宴,广邀城中达官贵族,我在后院的阁楼上,一眼便看见了她们。”
那是个狭窄悠长的巷子,一个形貌凄惨的妇人,搂着蓬头垢面的孩子在巷中狂奔,眼还不住地往后瞟。
而在她们身后相隔不远,紧追着一群手持锄头的家仆。
“你是别家正儿八经的大娘子,为何不在席上,却在后院?”他疑惑道。
别允轻笑道:“大概是,我嫌宴席吵闹面色多有不悦,祖父怕我败坏众人兴致,才嘱咐人将我带去后院。”商人的宴会,不过是维系利益的场所,她原本就不在乎。
“所以我唤人去打开后门,在她们经过之时,将她们叫住了。”
傅莽心里漫起密密麻麻的酥痒,原来,她那样小的时候,就已经会保护别人了。
“所以,是你救了她们?”
又是一声轻笑,别允笑道:“当时我也是这么以为的,以为我随口一言,于她们便是救命恩情。可不过半日,我便在大街上见到了被打得半死不活的二人。”那时她还小,天真地以为自己是救世主,其实,不过是给了她们片刻苟延残喘的时机。
傅莽想起她曾经说过的那些话,人虽逃了出来,可卖身契还在人家手里。她们身无分文,又无处可去,想是在大街上晃悠时,被到处搜寻她们的家仆发现了。
“我叫停了马车,将她们带回别府,祖父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我身负皇家血脉,鞭子打不到我身上,他只敢罚我跪祠堂,于是那日随我一同出行的人都被罚了鞭子,她二人也被逐出府外。我畏惧祖父威严,不敢忤逆,只敢在半夜无人时爬墙,偷偷看一眼她们还在不在。”
她说着,傅莽仿佛看见,一个身量尚幼的小女孩假寐瞒过身边人,蹑手蹑脚地跑到墙边,趁着夜色奋力爬上一颗临院的大树。她满头虚汗,明明已经怕得不行,却还鼓励自己继续往墙那头爬过去。
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她在墙外角下看见了那对孤苦无依的母女。
“只是嘴上说的不敢吗,我看你啊,倒是胆大得很!”他看得透,她虽说着不敢忤逆,但其实她的行动无一处不在证明,她生来不畏强权,不是那胆小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