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见后者已经毫不犹豫,朝着府门的方向撤了,脸上笑得灿若桃花。
“下官虽被扣了半年俸禄,却是半刻也不敢耽搁上值。否则,公主怕是还要多收留我一年半载!”他笑得戏谑又张扬。
别允一颗心被高高提起,又被轻轻放下,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顿时涌上心头。
她咬咬牙,喃喃自语道:“无耻之徒!”
言罢,也不再计较他的狡黠,提步往暄暝院走去。
每回往这边来,别允心里都十分惬意。
穿过行廊,绕过小花园,踏进暄暝院,入目一位妇人,青丝低绾,朱粉未施,素手提壶,正弯着腰,侍弄她身前花架上,那些高高低低的青黄紫白。
午前的阳光倚着屋檐,丝丝缕缕打在她身上,她身下的花朵散发着香味,深吸口气,有些苦涩,但再多嗅两下,便觉周身舒缓。
此院中,阳光下的人在欣赏花草,置身阴影中的,则悠闲地望阳光下的人,莫不静好。
婢子请安的声音适时打破这宁静暄和。
瑾夫人见她来,忙腾出手,快步走到她身边,关切地问道:“听说你昨日在宫里遭了罪,现在可好些了?”
听她这样说,别允无奈笑道:“王婶放宽心,我并无大碍。”
说着,她拿起方才瑾夫人浇水的壶,学着她的样子,也浇起来,有模有样的。
“况且,这样的罪,以往遭得还少么,都习惯了!”她边浇,边自嘲道。
水从壶嘴倾泻而出,将那花枝打的乱颤。瑾夫人忙伸手将壶从别允手上夺过,故作讨饶。
“阿允,快收手吧,就当饶过这些花!”
闻言,别允噗嗤笑出声来,举目看瑾夫人,她亦笑得憋屈,二人登时笑作一团。
边往屋里走,瑾夫人边瞟她。
“我昨日遣人送过去的抱腹,你穿着,可还合身?”
昨天别允来时,是说过当晚便要试试的话,但昨夜,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那赤色抱腹并未派上用场。
见她支支吾吾,瑾夫人不由得生疑,难道,是她做得不好,抑或不合身?
这样想着,她便多瞟了别允两眼,继而便发现了那些旖旎风流的紫红色痕迹。
瑾夫人心中暗喜,派上用场了!
她心想道,当是别允年纪小,被她这么一问,难为情了。
实则,别允确实是难为情。
那抱腹她还没上过身,不知道合不合。
可瑾夫人送她抱腹的用途,二人都心知肚明,这怎么叫她说得出口?
若说,今日再试,难免有暗示她今日要与傅莽同房之嫌。
一想到这些,她顿时心生燥意,面上也烧了起来,将本就娇嫩欲滴的眉眼染得愈发娇媚。
别允赶忙端起案上凉茶,一口饮尽,这才将那无名火压了下来。
她将话题岔开,问道:“王婶,有件事情,我想与您打听。”
瑾夫人略一挑眉。
“何事?”
“王婶入宫前,可曾听说过绾夫人?”
别允想着,瑾夫人与百里皇后差不多大,那百里丞相娶妻时,她必定待字闺中,保不齐,还可能在世家宴会上见过这位丞相夫人。
瑾夫人细细回想,不知想到什么,引得她轻笑一声。
“听说过,也见过。”
果不其然,别允心道。
瑾夫人打量着别允,继续说道:“那位初成婚时,便在世家勋贵中引起了不小的风波。那时,百里家还没有坐上一家独大的位置,但在圣上面前,也能排上名号。绾夫人家中,却是商贾出身,只到她这一辈,才出了个涉足官场的兄长。”
听瑾夫人讲着,别允眼中不禁有些失望。她想听的,其实并非这些。
她想听百里家姑侄媳妇之间的家长里短。
但这些东西,如瑾夫人这样清风霁月的人,应当是不知的。
见她眼中骤然失色,瑾夫人笑得越发明朗。
“记得有一年春闱,那时她新婚不久,百里相国携了她,还有二八年华的百里皇后,一同赴会。庆功宴上,女眷们聚在一处,百里皇后当着一众夫人娘子的面,嘲讽她。”
见别允眼中光芒又炽,她笑道:“那日她就在我旁边,我听得极清,她言辞颇不耐烦,道:不过是个卖酱豉的,哪里就配入我百里家的门楣。”
别允嗤嗤发笑,这样目中无人的话,倒确实像她那舅母能说得出口的。
看来百里皇后这些年,真是收敛了许多,远不如她年轻时那般直言不讳。
“这样无礼,那绾夫人,就没有什么怨言?”别允随口道。
“她,当是有的吧,不过,不敢发作就是。”
别允扬唇暗笑,她要的,就是不敢。
不敢,就一定会积怨,积得越多,怨恨越深。
她想,她要做的,便是给那囤积了数十年的洪水猛兽开一个小小的口子。
至于后果是什么,她现在还不清楚,但很期待。
安平城的秋天过得飞快,像漫天飞舞的树叶,只一阵北风,便被裹挟着飞远了。
叶离开了,独留一树萧瑟。天不忍看,于是淅沥落泪。
这日,别允双手交叠支颐在阑干上,盯着檐外连绵了数十日的秋雨。
蓦地,一个玄色身影闯入眼帘。
是消失了十余日的傅莽。
严格来说,打从八月十六那天清晨在府门前别后,别允就再没见到傅莽,他这个人就跟消失了似的,音信全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