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看来,二人其实不算很熟,也没有亲密到可以共处一室的程度。
但事实胜于雄辩,她与傅莽昨夜已经这样那样了,如今再要她在傅莽面前装作单纯无知,想来行不通。
她只好接下药瓶,别过脸去,语气平静地犹如常年吃斋念佛之人。
“不用,多谢。”
片刻之后,她转过脸,见他还待在那儿。
她疑惑道:“世子,怎么还不走?”
他眼神遽然深邃。
“方才,宫里有消息传来。”
“哦?是圣上,还是太后,有什么旨意么。”她从被褥中探出半张脸。
“非也,是我的探子。报说,百里皇后被褫夺凤印,禁足北宫,圣上定下的罪名是,掌管后宫不力。”
听到这儿,她忍不住嗤笑一声。
他定定看着她的眼,“公主笑什么?”
“我在苦笑啊,皇后舅母不知犯下何事,竟要被禁足,真是可怜。”真是可怜瑾夫人忙活了这些天。
真是可怜她,曾那样深爱过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
此一时,彼一时。
彼时瑾夫人被诬陷与人私通,一道口谕,便让她失去拥有的一切。
此时,同样是秽乱后宫,百里皇后却只是被禁足,被夺凤印。
为什么?
因为皇帝爱她?还是因为顾及她家中兄长?
次日清晨,一顶轿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长公主府门口。
家奴打开门,见竟是先前来过府上的长御玉颜,顿觉不好。
“快去与你家公主通报,皇后驾到,速速出来迎接。”
玉颜一把推开家奴,边往里走开路,边回身恭敬地延请身后的尊贵女子。
那家奴见气氛不对,一溜烟往里跑。
府中其他奴婢有想阻拦的,一看那女子衣着不凡、气势磅礴,也畏缩着不敢上前。再加之有玉颜在前,浑身杀气,沿途奴婢唯恐避之不及。
玉颜带着皇后在府中硬闯,犹入无人之境。
别允得知此事时,还未起,慌忙穿上衣裳,简单洗漱,就在管家的指引下往中庭跑去。
她在前面疯跑,紫苑拿着簪子在后面狂追。
“公主,公主,公主等等我呀,发簪还没簪好呢!”
终于,在花园前,让她追上了。
“紫苑,完美吗?”她慢慢平心静气。
紫苑气喘吁吁地替她将发丝捋顺。
“好,好了!”
而后,她步态优雅地迎面过去。
“清平,拜见皇后舅母,顺问早安!”她恭敬一拜。
百里皇后欺步上前,甩开她行礼的手,不耐烦道:“你装什么装!”
别允看着她气急败坏的模样,粲然一笑。
“不知皇后舅母驾临,清平来得迟了些,还未来得及上妆呢。”
从前,你便是这样,言笑晏晏端立上方,或嘲讽或算计。
如今,也轮到我做那个隔山打牛之人,而你,又要怎么应对?
是像当初的我一样,不战而溃,节节败退,还是会拼尽全力一搏?她看着她充满戾气的双眼,心想道。
“本宫没想到,当初唯唯诺诺的那个小丫头,也有做局害人的胆量”,说着,她嘴角扯出个轻蔑的笑。
“舅母说的,是哪个丫头,不知清平识不识得?”她仍是面带微笑,面色不改。
如今她才发现,这种牛头不对马嘴的对话真叫人舒畅,难怪皇后格外享受这种说法方式。
只是不知,调了个收尾,她还享受不享受。
皇后忽而长叹一口气,挑眉道:“呵,倒是我小看了你,清和若有你一半心机,我便要欣慰不已。前些时日,听说长公主府来了位王婶,其形貌肖似宫中放火烧宫的罪妃。清平,窝藏罪犯,你该当何罪啊?”
窝藏罪犯?皇后还真是敢说。
别允面色忽而凛冽,上前一步。
“舅母,你要庆幸,今时今日她还活着,且活得好好的。否则,她的名字就会变成一根刺,日日扎在舅舅心头。他每看见你一回,那刺便扎得越深,直到某一日他疼痛难忍。您猜,到那时,舅舅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
她气势浩然,皇后不遑多让,言语之中多有不屑。
“你以为,你的舅舅,是什么好人?”
别允心下一惊,不禁猜测起皇帝在当年之事中,有几分身不由己,又有几分真情实意。
可片刻后,她便回过神,皇后正是要乱她心神。
她继续说道:“舅母,您心上,有刺吗?”
皇后目中无人,但望不语。
“一个很久之前,你曾深深爱过,最终却因你而死去的人。”
她瞧见,皇后坚不可摧的心房出现了一丝裂缝,她的眼神弱了。
“若舅母有的话,兴许便能明白这种感受”,别允翘首看着头上枝繁叶茂的木兰树,感慨道,“舅母,您看,这是及笄时,您赠我的枯木逢春,长得真好。”
然皇后再无心欣赏什么春不春的,她心里蓦然浮现出相府西园,她十六岁度过的,那个最美的春夏秋冬,以及,那个被自己亲手灭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