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允见他抬头看向自己,便朝他摇了摇头。
她想说:跑啊,站在那儿干嘛,快跑啊!
她知道眼前这人算不得什么好人,江家依靠相国稳坐光禄寺数十年,也不会是仁善之家。
但她更觉得,举族论罪,太过严酷。
因为数人的罪过,全家上下数百口人都要遭殃。这不是论罪,这是党派之争。
而在党派之争中,他充其量算是个蠢人,并非罪大恶极的坏人。
她想点到即止,可他们都不这样想。
得了势的,愈发猖獗,失势的,则养精蓄锐。在权利的游戏里,不是赶尽杀绝,就是绝境反杀。
杀来杀去的,算什么?
他们只不过是人家盘上的棋子,是大鬼手下的小鬼,干嘛要为了大鬼拼尽性命。
她好像从他身上看到了同为棋子的身不由己。
她看到他身上有一根线,不知牵在谁手里。
她急了,用口型对他喊道:走啊,快走!
可他就那样看着她,像是要看尽自己在这世间最后一眼。
忽然露出一个璀璨的笑,蹲下身,从那片花海中摘取一朵,抛向戏台。
我若有错,便是错在生来姓江。我若有罪,罪在与你相逢太晚。
注定婚书不能与你并列,棋盘上你我亦分楚汉河界!
火舌瞬息缠上那些五彩的软锻,它们在热浪中飘啊摇啊,最终缠上那些从三楼直垂至戏台,镂空雕刻的大红绣球花灯,火焰一路攻城掠地,招揺而上。
他学着她的样子,用口型对她说道:快走!
别允心里五味杂陈。
她是要走,可他看上去不像要走的样子。
火势蔓延很快,她抓紧时间,从旁边楼梯跑下去。
跑到一楼时,对傅莽喊道:“傅莽,快走。”
见她出来,傅莽也不恋战,背朝大门口,边打边往后撤。
待他们出来时,官兵也赶到了。
可楼中火势太大,他们那点水于事无补。
众人便只能看着,这所风光无限的春楼,被熊熊火焰吞噬,殆尽。
别允没有说起自己被绑架的事,被那群没派上用场的官兵护送回府,傅莽随车而行。
她坐在车上,心里隐隐失落。
按理来说,江家屡屡让她陷入险境,看江家人凄惨,她该开心才是,可她丝毫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慰。
反而满心想着,不至于此。
是啊,何至于此?
她可以指名道姓地杀上门报仇,但她从未想过要杀人全家。
可他们背后的那个人呢,借刀杀人,利用完人家,还要榨取最后的价值,不给人留一点生机。
她有点明白江知宇,他能对江家已成弃子的结局释然,可他不甘心,不甘心连死都要受人桎梏,所以他一把火烧光这里,带走最后的价值。
马车在长公主府门口停下。
别允下车,见傅莽浑身的刀口,问道:“傅世子,不若进府里包扎一下?”
随行官差适时插话,“世子这伤?”
傅莽见别允未说出被绑架一事,也不戳穿她,只说:“望江楼中有人生事,我正好遇到了,顺手解决。”
如此,官差也不再多言。
傅莽不想管他们如何查望江楼事,转身随别允一道进了长公主府。
前厅,别允站在一旁,看府医替傅莽诊治。
他撩开傅莽外袍,白色底衫被大片刺目的鲜红浸透。
她方恍然,傅莽竟受了这么重的伤!
府医将他衣衫尽褪,身上的伤口大大小小,长短不一。
他见女子望着自己一动不动,目不转睛,登时有些紧张,心跳不自觉地加快,呼吸骤急,胸腔高高低低起伏,伤处的血好似也溢得更快了些。
府医实在忍不下去了,对别允开口道:“公主殿下,不若您去外间等着,世子心跳这么快,我实在怕他待会儿失血过多,晕厥过去。”
别允如梦初醒,起身敛了敛裙角,打算出去。
却在这时,叫傅莽瞥见了她腕间瘀紫。
他突然起身站起来,“公主受伤了?”
府医也疑惑地看向她,伸出未沾血的那只手。
别允无奈,将手腕递过去给府医探脉。
“无事,开点养气安神的汤药,再拿我的药膏擦擦,不日自愈”,说着,他又反手去把傅莽的脉,吩咐药童道“顺便替世子熬一副补血的方子,要大补的那种,大补!”
府医一再强调大补,那语气听得底下婢子随从忍不住直发笑。
再看看当事人,不以为意,一脸坦然。
别允面无表情转身出去,心里却哂笑个不停,同样都是脸皮,怎么他的脸皮就能厚到这种程度呢!
趁着这会儿功夫,紫苑扶着别允回屋换了身衣裳。
将将换好,宫里的旨意就来了,她又急忙带着紫苑她们赶去门口领旨。
到了一看,来传口谕的不是长乐宫里的人,而是皇帝身边的,她心中隐隐不安。
“兹受天命,汝等听令。长公主府之婢女侍从屡次护主不力,均罚俸一年,领棍二十。清平公主,千金贵体。伤在尔身,痛在吾心。惟愿珍重,慰吾心安!”
别允敬谢,又给紫苑使眼色,叫她拿了荷包敬给内侍。
她道:“多谢常侍!请常侍代为回禀,清平谨遵舅舅敕令,也望舅舅龙体安康。”
那常侍笑脸盈盈,“清平公主切莫言谢,小人万不敢受。公主所言,小人记住了,定会一字一句禀复圣上。”
她着人将常侍送出府,着急忙慌地去找管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