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莽跟着红燕走到长门宫时,还不太明白,但现在看到了别允身后的瑾夫人,他便明白,杨太医的患者并非是公主,而是另有其人。
别允想着先带瑾夫人进屋里复诊,却见她愣愣地站在那儿,别允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是傅莽。
她登时担忧起来,恐瑾夫人见了生人,又变成十日前那六亲不认的状况,便想先把傅莽拉到一旁,不及有一双手先她一步伸了过去。
“离儿?我的离儿,你与阿允一样,还好好活着?”瑾夫人满眼满脸都是泪水,看着傅莽,半是惊喜半是疑惑。
别允忽然想起,瑾夫人当年在太子府,是有过一个孩子的。
她怀孕时,自己还写过一首诗,送给她腹中未出世的孩子,那是舅舅刚教过的,头句是“彼黍离离,彼稷之苗。”。
她取了离字给自己的孩子吗?怎么会取这个字呢。
傅莽见这妇人将自己认错,好心开口解释道:“这位夫人,您认错了,我是安平侯之子,我名傅莽。”
瑾夫人却不听他说的,一口咬定他就是自己的离儿。
杨太医在旁见了,连忙说:“她如此激动,于病情大不利,必须马上让她镇静下来。”
可瑾夫人就像魔怔了,胡乱挥手,阻拦每一个想要靠近她和傅莽的人。
太医无法靠近半分,大家怕伤了她,也不好强行将人捆起来。
别允心里着急,病情好不容易好起来了,这个节骨眼上,可不能再有任何反复。
眼下还没有找到带她出宫的办法,万一自己短时间不能过来,她的处境便会更差。
她像先前一样,边慢慢靠近,边轻柔慢语地说:“瑾夫人,我是阿允。阿允不会伤害你的,你不要害怕。”
众人也在旁看着,期盼她会像之前一样,在别允的安抚之下镇静下来。
可这一次,瑾夫人没有停手,她的巴掌结结实实打在了别允了脸上,别允被扇倒在地。
众人惊呼。
红燕赶紧上前将别允扶起来。
瑾夫人也被这惊呼声吓得停了下来,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呆呆地望着别允。
别允强忍泪水,颤声说着:“我是阿允啊,阿允永远不会伤害您的。”
这时,瑾夫人才像是反应了过来,大哭一声,冲过来轻抚着别允瞬间红肿的脸,抽噎道:“阿允,对不起,我弄疼你了,对不对?”
别允抬手将她凌乱的鬓发拨到耳后,安慰她:“没事的,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没事的。”
别允看傅莽一眼,无视掉他眼中探寻的神色,将瑾夫人扶进了屋。
杨太医跟在后面进来,先替别允看了看脸,确认无碍后,才给瑾夫人诊脉,留下叮嘱,便先行离开。
他说,瑾夫人的神志,没有短时间治愈的法子,但好在没有继续加重,只能继续将养。
别允目送杨太医出门,转过脸来,见瑾夫人像是被抽去了精气神一般,耷拉着脑袋,木讷地坐在榻边。
别允从她的神色中猜测,那个孩子当初是生下来了的,只怕是短暂地来过这世间,便又回他的来处去了。
她未历过丧子之痛,没办法感同身受,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一个失去了孩子的母亲。
她只是看着难受,既难受,又惋惜。
不禁在心里想,那个孩子会不会真的还活着。抑或,傅莽真的是瑾夫人的孩子,只是此事太过隐秘,所以大家都被蒙在鼓里。
可无论事实真相如何,眼前的情景都不容她多想。
眼下最重要的事情,便是将瑾夫人养好,待她好了,她想知道的,自己想知道的,便都能明了。
她走到瑾夫人身边,牵着她走到到镜台前坐下。
拿起台面上的木梳,将她的凌乱的发髻拆开,从头到尾梳顺,再慢慢地,细致地绾上去。
“夫人,以后,若是想离儿了,就来找阿允吧”,边说,边打开旁边的妆奁,拈一支笔,轻柔地在妇人脸上描画,“不要再跟旁人提起离儿,也不要自己一个人受着,都说与我听,我陪着你,我会好好听的”。
不要再与旁人说,他们不会懂你的。
也不要一直闷在心里,独自一个人,怎能承受那般疼痛。
妆罢,她走到妇人身后,从自己头上拔下一对碧色玉钗,簪到妇人发间。
“瑾夫人,阿允未曾替人绾过发,手法十分生疏,真是浪费了夫人这般好颜色。”
瑾夫人随着女子的视线,看向镜子里的那张脸。
眉眼还是那副眉眼,但妆下难掩的青紫,脸蛋深凹,早已是算不上是好颜色了。
她忽而开口道:“你同你母亲,其实很相像。”
别允在瑾夫人身后愣住。
“是吗?”
这不是她第一次听到这话,可惜她实在不知道,她同她生母,何处相像。
她略显局促,抬眼与镜中之人对视,看着镜子里妇人形容枯槁的脸。
母亲跟母亲,果真是不尽相同的。
有的母亲,因为失去孩子抑郁成疾,也有的,抛弃如敝履。
她不愿再想那些没用的,将思绪回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