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青桉离开的时候,是帮丁愈关了灯才走的,回到自己房间,桌上的电脑忽然亮起屏幕,提醒他有邮件未查收,是晚上国外那边查到的关于丁愈的具体资料。
方青桉想了想,将这封未读的邮件扔进了回收箱。
第二天丁愈便带着方青桉去了医院,两个人已经轻车熟路,在医院门口下车的时候,方青桉忽然拉住丁愈,让丁愈陪他在一旁的花店里挑了一束花。
丁愈看着方青桉付了钱,捧着花走出来,有些不解,“怎么想起来买花了?又不是第一次来。”
方青桉咳了一声,心里忽然有些紧张。
不是第一次来探望姑姑,但是,是第一次开探望喜欢的人的妈妈。
上电梯的时候,刚好遇上负责方珊的护士,边走边和丁愈说话,“方女士这两天的状态很不错,昨天你没有来,方女士还去花园里坐了一会儿。”
“都是护士姐姐照顾的好,”听到好消息,丁愈的脸上带着发自真心的笑容,声音温和,“自从我妈转过来,病情一天比一天稳定。”
护士笑着摆了摆手,“哪有,是方女士惦记着你,有人挂念着,精气神就会越来越好。”
一边说,一边便到了方珊的病房,护士先敲了敲门,听到里面的许可,才打开门,让丁愈和方青桉二人进去。
方珊正坐在窗前,穿着病号服,秋日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给女人镀上一层金边。
“妈,”丁愈走上前去,半蹲在方珊面前,“今天感觉怎么样?”
方珊伸手摸了摸丁愈的脸,刚过四十岁的女人笑的慈爱,“今天比前几天好多了,你看,我都能坐起来了。”
方青桉把花放到小茶几上,站在丁愈身后,喊了声“姑姑”。
“桉桉还带了花?”方珊眯起眼睛来看了看,笑道。
方青桉脸上一热,从他上高中后越来越混,家里又都是大男人,已经很少有人喊他桉桉了,只有这个姑姑在回来后,一直这么喊他。
方珊视线移到旁边的花束上,“好漂亮,是你挑的吗?”
方青桉抓了抓头发,“没,是丁愈,我就是付个钱。”
方珊却笑的更开心了,“这样啊,我看着也是愈愈挑的。”
“哪有那么明显,”丁愈晃晃方珊的手,小孩儿一样,小声道,“青桉笨死了,怎么还实话实说。”
“也就你,每次买花都不忘向日葵,”方珊宠溺的在丁愈头上点点,“你能和青桉好好相处,我也算了了一件心事。”
丁愈语气又低下去,“别说这种话,会好的。”
方珊摇了摇头,和丁愈相依为命十余载,早就把这个孩子当做了自己亲生的孩子,有时候睡不着,方珊都会想,或许自己遇到丁峦明的真正意义,便是这个孩子。
“我已经和你外公说过了,我过世以后,你外公那里本来分给我的东西,都会到你名下,”方珊轻声道,“你舅舅也同意了,这可能是我能留给你的最后一样东西。”
丁愈抬眼看方珊,眼睛里除了濡慕,还有一层底层的怜悯,只是没人能看到,方珊之于他,不仅是任务期间权衡利弊后的选择,他和方珊做母子的这十余年,都是实实在在的时间和感情。
但丁愈已经不是第一次遇见对他好的人。
也不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人离世。
再往后的漫长岁月里,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很多同行的前辈说,一般经历过四五次后,就会习惯,可现在,丁愈还是贪恋着。
并不是贪恋着这些人的生命,而是贪恋着那些好。
听上去很冷漠。
“我不要那些,”丁愈垂下眼,看着女人已经瘦的见骨的手掌,喃喃道,“再陪我一段时间吧。”
方珊的手指摸了摸丁愈的,轻声哄道,“青桉还在这儿呢,要掉眼泪了?去洗洗脸,嗯?”
丁愈没有想哭的意思,他经历过很多次了,但他知道,方珊是想和方青桉说些什么,但总归不会害他。
丁愈起身出去,带上门,也隔绝了方珊的视线。
方珊冲着方青桉招了招手,方青桉便学着刚刚丁愈的模样半蹲着,动作还有些生疏,“姑姑。”
方珊忽然让丁愈出去的目的,方青桉也心知肚明,他能感受到方珊是想和他说什么。
比如遗言。
方珊沉默良久,看着方青桉和自己的父亲大哥如出一辙的眉眼,缓缓开口。
“我离开方家的时候,你还很小,话都不会说,”方珊说完,便喘了两口气,方青桉连忙给方珊倒了杯水,方珊喝了两口,才继续道,“现在落到这个结果,但是我不恨丁峦明,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方青桉抿了抿唇,“因为丁愈?”
方珊抬眼看窗外刺眼的阳光,轻声道,“我从小身体不好,我妈因为生我而难产去世,我爸和大哥都很爱我,他们对我没有任何要求,只要我平安。”
年过四十的女人脸上露出一点小女孩儿的笑容,像是又回到了十多年前被父兄宠爱着,无忧无虑的模样。
半晌后,才继续道,“但我一个人待的太久了。”
“很多情绪没人理解,无处诉说,直到遇见丁峦明,他理解我,愿意听我说话,接纳我所有无处安放的情绪。”
“于是我为了他,第一次忤逆了我爸,孑然一身的去和他在一起,”方珊自嘲的笑了笑,“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
“丁峦明离开的那天,其实我是清醒的。”
“我当时听着他关门的声音,我要恨死他了,更恨我自己,我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凭自己意愿的选择居然是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