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便是九月末,朕来提前送你一程,枪毙之时朕便不去看了。”
“咳咳……”
百里世模冷得抱紧自己,缓缓睁开眼睛盯着龙袍裹身的百里皓质,一口淤血堵在喉头,令他感到窒息。
他爬起来,撑着黑糊糊滑腻腻的墙壁呕吐了须臾,将嘴里恶心的黑血啐干净,这才半坐而起,冷冷地忤视百里皓质的眼神。
喉咙一滑,促狭道,“哈,来看我笑话?好笑吗?当时我没下狠手弄死你,是我最痛恨后悔的事!你现在来这是什么意思?成王败寇,来取笑我?我告诉你,若是没有柳厢这个女人杀出来,你早就成了我的刀下亡魂!你不知道?是柳厢救了你,她明明可以把你拉下来自己作皇帝,现在却愿意当大将军辅助你……哈哈哈哈!你还不如一个女人,天下的老百姓或许也认为柳厢才是大睦朝最厉害的人,才是值得统治天下的人,哈哈哈哈,皇上,哈哈哈哈!皇上!”
百里皓质浓眉深蹙,唇角绷出一条僵硬的线,他抿了抿嘴,字字珠玑,“同室操戈,祸起萧墙,你的结局是你咎由自取,怨不得朕。世模,死到临头,你还是这般牙尖嘴利,口出狂言,你如果骂出来心里舒服,随意,左右你活不长了。”
“哈,若无柳厢襄助,你死了七八百遍了,还有机会过来幸灾乐祸?你是不是介意柳厢的兵权?是不是?百里皓质,别以为你表面上什么都不说,我就不知道了?其实你心底已经忌惮柳厢了对不对?你已经畏惧她的能力了……”
百里世模几近疯癫,抚掌大笑,诛心道,“任何帝王都不能允许有臣子功高盖主,即便她是为了你赴汤蹈火,誓死救驾,也无法洗刷你内心腌臜的思绪。百里皓质,你瞧瞧,世界上还有其他人比我更懂你吗?还有吗?哈哈哈哈!”
“住嘴!皇上的尊名岂是你一介死囚可喊的!”
总管太监李愠扫了扫百里皓质,见其神色微怒,极有眼力见儿地一脚踹向百里世模。
李愠跟着百里皓质被幽禁在皇宫,曾经也让百里世模折磨得险些死去,这一脚踢得使出浑身解数,多多少少夹杂着私恨。
百里世模一个月下来,鞭刑伺候得他遍体鳞伤,受不住李愠的窝心脚,骨碌碌在干草堆里摔了一跤,背脊躬起,颤抖不止。
百里皓质摆摆手,阻止李愠再踹第二脚,接过酒壶,倒满两杯酒,道,“你不用搬出柳厢刻意说些虚无缥缈的话来扰乱朕的心神,朕不会上当。世模,你是没有资格指责朕不够厉害,也不能高高在上觉得自己会成为九五之尊。你当初为了权势,甘愿拜倒在娄冬赋的石榴裙之下,你就应该知晓,你一辈子也不会是皇上。你与父皇的正宫娘娘娄冬赋暧昧不清,拉拉扯扯,丢尽皇家颜面,朕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给足了你体面,你呢?你非但不收敛一点,还敢干出带兵篡位的傻事,难道,朕也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吗?”
百里世模闻言一怔,脸上拂过一丝震惊,怒极而笑,“你知道?呵,你知道又怎样?我不过是跟娄冬赋睡过,你却出手杀死了她,要比谁对不起父皇的中宫妻子,你似乎更胜一筹。再说了,娄冬赋本人也不值得同情,她差点把百里江山改成了娄氏江山,她的下场是活该的!你,我,何错之有?我睡她,你杀她,都无可厚非!”
他厉声道,“百里皓质,你只是出生比我好一些,所以才当了太子殿下。仔细一论,你方方面面都比不上我,你若是仅凭自己的力量,怎么可能有机会做稳皇帝的位置?你是因为命好,有那么多人愿意帮你,但是——我不信命!我不信命!”
“别说了。”百里皓质叹息,按了按眉间皱拢的痕迹。
百里世模瞥着小太监递来的酒水,哑然道,“我说错了吗?为何不能说?”
百里皓质斜杯入喉,一饮而尽手里的酒水,无言以对,摇摇头,漠然道,“世模,别说了,你犯了罪就该受罚,朕来看你一面,算是尽力了。”
“让你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枪毙,伏诛身死,父皇是不会怨朕的。”
语罢,百里皓质起身,拂袖离去。
“……”
百里世模心潮起伏,欲言又止,眼睁睁看着小太监放下酒盅,狱卒过来给大门上锁。
一抬目,百里皓质杳如黄鹤,无影无踪。
这是,他们亲兄弟的最后一面,还是这般不欢而散。
他僵着手端住冰冷的酒盅,迎到鼻息间嗅了嗅,拳头捏死,瞳孔黑似枯井,“你杀了亲手足,以为送我一程能得点心里安慰?做梦!”
手臂一挥,透明的液体“唰”地泼向一堵黑墙,不见水渍,但闻酒香。
“时辰到——行刑!”
一声伤耳的粗啦啦的喉音贯入鼓膜,一瞬拉回了百里世模飘远的神思,他俯首凝视胸口迸溅的黑黄色臭鸡蛋,屏住呼吸,咬紧牙关。
他逡巡四野,好像专门在寻找朝他丢臭鸡蛋的是何人,下一秒,不小心在人群中与一人的双目撞上。
那人的头颅和半边身子浸在房檐的阴影里,如鬼似魅。
他见百里世模发现自己,慢悠悠撩起斗笠的纱绸,露出一抹心有余而力不足的微笑。
是贺笠。
诚然,百里世模不会傻到以为贺笠要来劫囚,因为贺笠目下无权无势,无兵无卒,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
更何况,高楼上还有柳厢,俞冠楚,付庚重,绿如蓝在虎视眈眈,他们巴不得一并抓住潜逃在外的贺笠。
贺笠仅是目送他死去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