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他捧着比脸还大的木碗,咕嘟咕嘟狂饮而下,希冀着自己的风寒和屁股早早痊愈。
他犯了军规,柳厢喊士兵打了他一百军棍,他几乎是从阎王爷手中侥幸捡回一命,柳厢见他可怜,专门拨了几名小医侍日夜照顾,还贴心地分了几箩筐黑炭拱他取暖。
瞥见小医侍要关上小茅屋仅剩的一扇窗户,李施强撑着上半身,探头道,“别,别关那么紧,会呛死人的。”
小医侍闻言,乖乖地在窗户边掀了一丝缝,“李大人,你放心,没有关严实的。”
身为文臣,博览群书的李施自然知晓在密闭空间里烧煤容易闷死人的道理,忙不迭出言制止。
小医侍笑了笑,走过来掖紧李施的被角,“李大人,你吃饭吗?”
“不吃。”
“柳将军说,无论如何还是得吃饭的,人在世间,不吃饭的话,怕是会活不久了。”
“住嘴!这些话该是你说的吗?”李施苍白的嘴唇一抖,脸色发黑。
蓦地思及什么,惊骇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什么日子?”
小医侍道,“再过半月,便是征辕十七年二月份了。”
李施心口“咯噔”一下,掩面道,“已经这么久了吗?有沙小将的消息没?他回来了吗?他还活着没?”
“回李大人,沙小将自上一役就音讯全无,柳将军也不知他被掳去何处,柳将军说,倘若沙小将去了长河王宫,活着回来的可能性极为渺茫。”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大人,什么来不及了?”
“……来不及了,王爷怎么等得了。”李施双手捂着脸庞,无声泪下,哽咽道,“我帮不了王爷,在最后关头也没帮上什么忙。”
百里世模还等着他偷取火炮结构图,他却动弹不得,缠绵病榻,这该如何是好。
倒在枕头里啜泣半晌,李施悄无声息地睡了过去。
次日清晨,小医侍端来滚烫的一碗药,走到床头去轻唤李施。
李施浑浑噩噩地抬头,还未答语,但听小医侍尖锐的惊叫声划破天际,五官扭曲,周身抖动。
李施不明所以,愣愣道,“你叫什么?”
小医侍抖着手指对准李施的头颅,愕然道,“李大人,你的头发,你的头发,还有你的脸……”
“镜子!把镜子给我!”
不知为何心房闪过不安,李施怔忡,怒气冲冲地吩咐小医侍。
等一块金铜镜子来到手心,李施屏住呼吸,心脏勃跳,一寸寸将自己的面目照了进去。
定睛一看,窒息无言。
他明明还不到三十岁,竟然一夜之间满头白发,面容松弛,皱纹横生,眼珠浑浊,像极了命不久矣的耄耋老人。
他不可置信地瞪着镜子里的自己,毛骨悚然,“我这是怎么了?这是我?这是我?我为何会变成这样!”
话语喊罢,一脆生生的笑声宛如大小珠玑坠入玉盘之内,动听怡耳。
一抹来去无影的紫意晃入眼眶,随即一袭黑衣步步紧逼。
紫菀抱着药草娃娃,哄婴孩般唱了几句歌谣,缓缓看向李施,开门见山道,“你还好吗?本姑娘的药喝起来味道如何?哈哈哈哈!”
“是你,你给我下的什么药,你不是医者吗?医者仁心,为何要置我于死地!”
“对不住,我乃小医魔也,你说的医者仁心,我好像不符合,也没有啊。”紫菀掀唇冷笑,“李施,一夜白头之后,你即将咳血而亡,希望你今夜能死得舒服些。”
她爬上岳兵棋的背部,给了岳兵棋一个响指,岳兵棋便沉默地驮着她走了。
小医侍踉踉跄跄追出门,有意无意间没把小茅屋的木门合上,一阵一阵的冷风簌簌地朝里刮,刮得李施的一头白发像极了散开的蒲公英。
深知回天乏力的李施,心如死灰地攥着铜镜,凝望模样枯槁,面目可憎,眼圈紫黑的自己,哽咽了喉咙,像幼稚孩童似的低语,“不,这不是我,我不会这样,我不会死,不会死……我就不该喝药,可是,不喝药也会死……为什么?为什么要在药水里做手脚?为什么要害死我?王爷,对不住,下官或许回不了百里京了。王爷,唔,谢谢你多年栽培,可惜,可惜我无法让李氏重新崛起了,唔……”
他一开口,嘴里就遏制不住地汩汩冒血,仿佛喉咙眼变成了一孔山间清泉,源源不断,无了无止。
不到半刻,床榻瞬间染红了一大片,湿漉漉地贴着他的胸口,难受得发慌。
“唔……柳厢,俞冠楚,你们都不得好死,你们无法无天,目空一切,迟早,付出代价。唔…… 柳厢,你个牝鸡司晨的贱人,你明明是个女人,凭什么越俎代庖来抢男人的战功?凭什么?凭什么你会制作火药,会制作火铳,火炮,凭什么你能成为赞安将军?你不配!你个女土匪,你不配!”
他笑了,唇齿猩红,刺目已极,“俞冠楚,你就是个长袖乱舞,左右逢源的奸人,我恨你,恨你的父亲害死我的家人,毁了我的家族。你也不配活在这个世界上,早知如此,我应当先弄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