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口上,紫菀送的玉镂雕狮吊坠也溅成了暗红色,像负伤的猛兽,失去苟延残喘,舔舐伤口的时间,喉头断气,归于死寂。
少年的复仇,多了冲动,癫狂,年轻气盛,少了蛰伏,伺机,卧薪尝胆。
一错,便再无回旋余地。
沙戎楼不以为然,学着柳厢气定神闲地吹了吹火铳枪口的青烟,咥笑道,“牛香,你凶什么凶?我这是为你好,你当了这么久的女将军,还不知道斩草除根,以绝后患这句话吗?慈不掌兵,义不理财。你的身份是将军,不是倾心大姐姐。”
“论起斩草除根,那本将军也得先斩了你这根草!沙戎楼,你还是这般嗜杀,能不能有一点人情?忘忧是你亲手带回军营,现在,你又亲手结果他,你夜里不会作噩梦吗?”
“哈哈哈哈,牛香,你说得对,是我亲自带他回来,所以我得平息这场闹剧,不能让他搅乱军营啊。这孩子,小小年纪被仇恨蒙蔽,长大了还得了?噩梦?嘁,那是胆小鬼才害怕的东西,我不需要。”沙戎楼漫不经心把火铳斜-插在腰间,大喇喇站着,目色睥睨。
柳厢郁闷塞胸,一口气上不来,“你真会强词夺理,人家忘忧不能被仇恨蒙蔽,那你呢?你何尝不是被仇恨蒙蔽?如果不是,你会巴巴儿地追着本将军来螺髻山地?”
沙戎楼拧死粗眉,懒得和柳厢呛嘴,旋身欲走,走之前轻飘飘撂下一句,“牛香,你生这无用的气作什么?我都说了是帮你斩草除根,而且——是你男人方才给我眼神示意的,你生气找他生气去。”
你男人?
杀了娄忘忧,难道是小鱼的意思?
柳厢僵硬着脖子看向身边的俞冠楚,后者眉目如画,俊朗拔尘,笑意盎然,唇角微翘,“阿厢,你怎么了?”
“小鱼,你刚刚……”
“嗯,阿厢,对不住,娄忘忧不可长留,见谅。”
“……”
柳厢泄了气,咬咬牙,深呼吸几次,对戚高,闰山道,“将忘忧埋在鬼宿山的骆庐后院,本将军会找人带你们过去。”
“是!柳将军!”戚高,闰山连声答应。
几名大睦士兵上前来收拾残局,将娄忘忧七零八碎的半块脑袋捡起来,同尸体一起包在一张白布里面,裹得严实,等待天亮就用架子转移去鬼宿山。
好好的庆功宴闹得乱七八糟,血光漫漫,半途散去。
大睦士兵扔了剧毒的荞麦馍馍,心惊胆战地吃了荤素菜,把狼藉的各个桌面清理干净。
付庚重过来抚慰了柳厢半个时辰,抱着木珥瑶回帐篷休息,必是还得做一番心理疏导。
岳兵棋,紫菀两人永远对生死离别无感无觉,道别了柳厢与俞冠楚,大步流星走了。
阿阵,石槛菊,叶含苞,乔琼乔玑,诲人不倦亦回了自己的帐篷。
李施淡淡地瞥一眼满地的血泥,恶心得扇了扇手,心底对沙戎楼这个人越发犯怵,心念,必须离其愈远愈好。
人群四散,徒留柳厢和俞冠楚面对面大眼瞪小眼,相顾无言。
好半晌,柳厢打破尴尬,直言不讳道,“小鱼,你指使沙戎楼杀死忘忧的?”
“嗯,我知他想动手,我便推他一把。”
“小鱼,此举会否过于残忍?”
俞冠楚缄默半秒,摇摇头,斩钉截铁道,“阿厢,娄忘忧乃流放的逃犯,你送他回百里京也是死路一条,何故纠结这一点。阿厢,到底是你太善良了,被娄忘忧看似无辜的假象所骗,娄氏之人,有哪一个是省油的灯?”
闻言,柳厢怔忡了。
她好像第一次从温润如玉,谦让有礼的俞冠楚身上发现了她早先不曾发现的一面。
小鱼并不是她印象里的柔弱郎君,而是下手狠辣,善驭心计的危险重臣。
从在较量台的武进士和假刺客的“生死对决”,从沙山行,关山隔亲兄弟的“一决生死”,这些,她就该发现了。
否则,俞冠楚也无法凭单薄的一己之力周旋于娄冬赋与百里世模之间,一点点助百里皓质抢夺权势。
柳厢不置可否,揉按眉心,不动声色转移话题,“小鱼,方才都没怎么吃东西,你饿不饿?我们去厨房煮点野菜汤吧。”
俞冠楚并不回言,凑近几步,搂紧柳厢,下颌抵在其头上,小心翼翼地蹭了蹭,“阿厢,对不住,惹你生气了。比起娄忘忧的死,我更怕他日后找你复仇,就像绿如蓝那样,所以,绝对不能让他有这个机会。”
“其实,沙戎楼我也想处置,但看在爹的面子上,看在沙戎楼是扬沙州的州主份上,我不刻意对付他。但如果他还敢伤害你,扬沙州就不必姓沙了。”
“阿厢,请你原谅,我害怕失去你,所以一切会危及你性命的人,都不该留在世间。你能明白我的心情,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