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痛哭流涕,一下子没憋住,放声哭泣,不乏崩溃,“你也死了,你也死了……你是想去追随大将军吗?你为什么要死?为什么一声不吭就死了?娄清意,你明明告诉我你要准备过新的生活,你明明说你想带着你的母亲隐居一辈子,你作什么骗我!你敢骗我!大将军死了,我特别难受,到现在还没缓过劲,你为何还要这般朝我心口捅一刀……娄清意,你个蠢货,你个傻子,你为什么有假死药却不吃?你要逼疯我吗?”
他一面谩骂,一面继续挖土,把余下的娄清意的身体全貌掏了出来,眸光逡巡,认真搜寻上面的蛛丝马迹。
俞冠楚理解付庚重失去挚友的心情,也对娄清意的去世感到匪夷所思,按理说,娄清意当初对峙百里皓质,分明求生欲极为强烈,还不惜利用他威胁百里皓质拖延生存的时间。
因此,娄清意不可能早早摆脱尘世,他大概率是死于他手。
柳厢,俞冠楚的视线投了过去,在娄清意的尸体上凝睇须臾,半晌,柳厢道,“付庚重,你看!娄清意的腹部有剑伤,他是为人所杀!”
此言一出,四人的八颗眼珠子皆挪到了娄清意的肚子上。
娄清意生前喜爱穿绯色纱衣,衣服又被泥土覆盖,显得斑驳污秽,便使衣料上面凝固的血水如同有了障眼法,稍不注意根本发现不了。
俞冠楚道,“在此之前,鬼宿山的骆庐,定是有其他人来过。”
付庚重撩起半边绯衣,看定那不忍直视的三指宽的剑痕,嘴唇一抖,“谁会杀他?是皇上?是皇上要杀他吗?”
扶着付庚重摇摇欲坠的身子,木珥瑶启言道,“不会吧,逢幸哥哥,皇上为何要杀他?皇上又不知道俞尚书的病好了。”
“不一定。”
柳厢道,“或许皇上已经知道小鱼的无悔蛊好了,所以才找机会处理了他的眼中钉,肉中刺。”
沉吟,俞冠楚道,“阿厢,你的意思是,我们之中有人是皇上的眼线?”
“小鱼,如若不是,娄清意为何突然身亡?连跑的机会都没有,戛然丧命。虽然,我也不想他跑,可我还没动手收拾娄清意,却让他人捷足先登,气煞我也!”
“……阿清的一生其实挺苦的,不过我亦能明白皇上的心境,他们二人水火不容,非得你死我活才能平息怒火。如果这是皇上的手笔,无可厚非了。”
“小鱼,你何必心疼娄清意?你忘了他给你下无悔蛊折磨了你差不多一年时日?他心狠手辣,无情无义,皇上是在为你报仇啊。”
“阿厢莫气,我不说这些了。”俞冠楚感慨万千,不愿提及被娄清意下毒的痛苦过往,挑了话头道,“既然娄清意已死,那么他旁边的‘阿娘之墓’也真的是娄冬赋的埋骨之地了?”
付庚重凝眉,缓缓叹气道,“嗯,倘若这两座简陋的坟墓乃娄清意的小徒弟所塑,那‘阿娘’也大抵是死透了。”
柳厢道,“要掘开看看吗?”
“不了。”
付庚重精疲力尽,躲避那惨无人色的娄清意的尸体,闭了闭眼,悲戚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逢幸哥哥,你明白什么了?”木珥瑶握住付庚重满是血泥的手掌,眼眶饱含热泪,盈盈细语。
“我明白了,娄清意他何以不吃假死药,死得惨不忍睹。第一,因为他没想到自己会突然死,第二,他不舍得废弃可以护身的武功,那是大将军教给他的。第三,娄冬赋必然死在他前头,娄冬赋一死,他也觉得活着没意思,没有能泄怒的对象。他本来打算后半辈子一直折辱那抛弃他的娄冬赋,以此作为活下去的动力。可惜,有人来杀他们,娄冬赋身负重伤,无法苟活。”
“更何况,娄冬赋在百里京的皇宫死里逃生,就吃过一次假死药,她再吃一次也无用。娄清意知道娄冬赋活不成了,便觉得自己活着累极了,主动放弃止血自救。”付庚重揉按着颦蹙的硬眉,将心房的猜测全盘托出,无保无留。
听罢此话,柳厢表示同意,接口道,“有道理,付庚重,果然还是你更了解他。上一次来骆庐,娄清意对娄冬赋的态度冷嘲热讽,夹枪带棒,但还是愿意亲手喂其喝茶……我觉得,他从小到大都渴望得到一份母爱,一份不掺杂任何杂质脏物的母爱。奈何天意戏弄,母子俩儿二十七年多的分别,早已离心,永不可敞开心扉走近彼此,越是捆绑在一起,越是推得对方愈加遥远,抓握不住。”
点点头,付庚重沉沉吐一口气,闭嘴不语。
“师父之墓”被挖了个底朝天,乱石烂泥堆积成山,颇有凶杀案现场的感觉。
四人心念对不住,一一去骆庐找了几只大簸箕,翻动泥土将娄清意暴露在外的尸身埋好,用碎石把两座坟包垒得整齐有序,插稳木牌。
付庚重感叹,“或许埋葬在此,比在喧嚣城郭好一些,这里是他自己选择的家,他应该会喜欢的。”
他道,“骆弥长,娄清意,我以后有时间会来看你的,对不起,方才不是故意挖你的小坟包的。”
“师父之墓”前刮了一卷小微风,似乎在回应。
收拾完毕,四人在泉水边洗净了手,陷入一阵默然。
俞冠楚打破寂静,“娄清意之死,须得查一查。”
“小鱼,你有何方向?”柳厢道。
“军营,螺髻山地的军营之内,不出意外能找到幕后凶手。”
“好,小鱼,我们回军营想办法揪出那个人,能一举杀死两位娄姓之人,不可谓是一位武力精绝的高手。”
付庚重洗干净自己的利剑,斜插进鞘,冷冷道,“不必猜来猜去,我知道那人具体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