裁员是肯定的,大家只是苟延残喘。荆湖好容易熬下那一年,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那年年底没有奖金、没有年货,领导亲自买了瓜子花生开年会。大家轮番上台表演节目,个个强颜欢笑,有女同事突然哭出了声,这是具有感染性的行为,渐渐地,哭声越来越多,声音都是低低的,荆湖突然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这非常像走向刑场的最后狂欢。
果然,年会一结束,公司宣布放大假。从腊月到正月,一放放了两个月。正月一出,荆湖急了,跑到公司那儿一瞧,已是人去楼空。工作群也发来了消息,公司实在无力承担大家的赔偿金,只能选择结业,从这个月开始,社保也停了。工资还是两个月前的。
荆湖家庭情况好就好在没有任何贷款,两个女儿的开销不算大。大女儿争气,已经将素描和小提琴考出了满级,现在一心放在学校的学习上,除了暑假里报个数学预习班,再没有其它开销;小女儿好动,只愿意学跳舞,报了一个民族舞班,低年级的学习由家长出手,其它的开销也不需要。
这么一算,家庭开支方面还算是轻松的,只是荆湖不能每月准时往家里交工资了。真是的,早知道就应该存点私房钱了,这样可以假装还有工作。但荆湖还是从自家父母那儿拿了六个月的“工资”,但也没有说实情,只拿孩子当借口,说要钱是用于学习。
荆湖年年许愿“高升”,这包含了职位上的高升、孩子学习的高升、夫妻情感的高升、父母健康的高升,可以说每年也是实现了,有惊无险地度过一年又一年,但大部分的“高升”都作用在了公司身上。公司由原先的六楼升到了十六楼,又升到了二十六楼,关门大吉之前升到了二十八楼,结果还是跌落了下来。荆湖可不敢再许愿了。
失业之后,荆湖的心无时无刻不在恐惧之中。他怕凌晨接到来自父母的电话,怕上午接到孩子老师的电话,怕下午接到突发情况的电话,怕晚上妻子知道实情的问话。他想找以前的同事帮忙内推,结果大部分人都是在家待业。他们以前可是公司的骨干力量啊,现在怎么连市场都没有!
好容易有相熟的同事将他内推进去,在此之前要进行面试。荆湖没有待多久就自己跑出去了,同事问他怎么了,他没有说实情,只说不合适。同事叹气道:“虽然是内推,但我的关系也不过硬,说白了就是到了年中,人事部需要完成招聘绩效。我也是没办法,只好拉人凑数。公司下了任务,每个人都要拉三个人头,过来走个流程。不过话说回来,也真有运气好的,总有那么一两个被留下来了。”
荆湖很想告诉同事他遭遇的实情。他本来坐在等候室好好的,但有个人突然向门口一凑,用了自以为的小音量说:“四十多岁了还在找工作,你觉得能好吗?”荆湖的脸刷地就红了,落荒而逃。
在就业市场上,除了部分高级职位才会需要经验丰富的大龄员工,其他无论男女,根本没有公司愿意聘用。本就信心不多的荆湖,焦虑感越来越大,似乎失去了对生活的热情,渐渐有些麻木不仁,成了行尸走肉一般。
心理压力大,荆湖学会了以前不会的烟和酒,但他都是偷着进行的,在妻女面前不会露出自己不堪的一面。可能是心内的压力一点点增多,终于漏了馅儿。他在一次睡梦中说了梦话,大喊着不要裁员,使得妻子知道了发生在丈夫身上的真相。
妻子没有当场拆穿丈夫,继续假寐,待到丈夫小心翼翼地重又躺下后,她才敢睁开眼睛。一夜无眠,幸好第二天是周末,夫妻俩坐下来促膝长谈。
只消妻子一开口,还没将问题完全抛出来呢,荆湖就哭了。
妻子的情绪一向稳定的,轻声道:“我们不需要埋怨任何人,也没有必要责怪当下的环境,我们只有一个问题需要扪心自问,我们为什么不能好好爱惜自己?遇到突如其来的事,你不能想当然的要靠自己解决。如果问题容易解决的话,那就不会发生了呀!”
荆湖双手附在脸上,无声地哭泣。
“我不生气你的失业,而是气愤你选择保持缄默,气愤你选择对于家人隐瞒。自己抗下这样的苦楚,将事情所带来的痛苦感慢慢放大,眼睁睁地看着这个问题像冬天的雪球越来越僵硬、越来越凄冷。你一个人的力量看似是在承担责任,其实并没有。”
荆湖只重复一句话:“我找不到工作,我找不到工作。”
妻子轻言道:“找不到就不找了,没有人可以强迫你逆势而为,我也不可以!既然外面的公司不需要你,我和女儿们需要你,这个家需要你。你就在家里,没有人会嫌弃你。真的,这个家里的任何一个人,都不会也没有资格嫌弃你。我们都需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