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洛里的手指颤抖了起来,他费力地睁开眼睛,却看见一片接着一片金红色的羽毛。就在他的上方,仿佛温暖的火焰。
有一瞬间,他以为自己死了。
但很快,他意识过来,自己是被狮鹫给救了。
伊洛里摸着但丁的鸟喙,低声地说,“好孩子,你救了我的命,你干得真棒。”
但丁仰头喷了一口气,就像是作为回应。
伊洛里笑过,借着天上的太阳来辨别方位,领但丁继续往哀牢岭深处前进,“来吧,我们现在去找你的主人。”
走了一段路,但丁的速度逐渐慢了下来,它带血的翅膀耷拉下来,在雪地拖行出一条深刻的痕迹。
伊洛里努力支撑着它又往前走了一段距离,但速度下降得厉害。
他意识到,这样盲目地往前赶路是不行的,不仅但丁支撑不了,并且很可能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被影魔发现他们的存在。
目标太大,行动又太过迟缓,他们在这冰天雪地中就会成为最好的靶子。
“但丁,我们要找到一个地方来休息一下再继续前进。”伊洛里一面安抚着但丁,一面渴望地寻找着一处避风处。
突然,他看到一个几乎被雪掩住的小洞穴,他登时来了精神,拍拍但丁的背,“我们先去那边的岩窟避一下风。”
但丁有气无力地叫了一声当做回应,跟在伊洛里身后往那个不起眼的石窟走。
很快,残留在雪上的足迹就被吹散了,再看不出来有生物从这里走过。
看着眼前黑漆漆的石窟,伊洛里没有立刻躲进去,而是先往里面扔了一大块石头,确定没有熊或老虎之类的猛兽藏在里面之后才带着但丁小心翼翼地往里走。
与毫不起眼的外观相反,这个石窟里面的空间还是较为宽敞的,起码足够容纳伊洛里和身形庞大的但丁,少了呼呼吹啸的寒风,在这里呆着也不像在外边迎着风雪前行那么难熬。
“但丁,你还好吗?”伊洛里蹲下身,担忧地摸了摸它毛绒绒的脑袋。
但丁蔫蔫的,就连小红血人这么摸它,它也提不起精神,用扭头,不让他摸来表达自己的神气。
伊洛里:“你在这里等我,我出去探好路就会回来找你。”
他清楚地知道眼下不能漫无目的地在冰原里兜兜转转,而是必须要尽快找到人类军队的行踪,但狮鹫受伤,行动速度受到影响,只有他能担当起寻路的工作。
但丁没回应伊洛里的话,但它动了动,挪到一个较为平坦的地方蜷缩起来,用宽大的羽翼罩住了自己的身子,闭上眼睛,一副要随时睡过去的样子。
伊洛里知道它是不会乱跑了,便用力地裹紧了自己身上的衣裳,走出石窟外。
太阳已经落了一半,浅金色的阳光落在树木间,拉扯出一个个浅淡的影子,风则是变得更强了,刺骨地寒冷。
伊洛里出发时换上了海伍德给他的、附有火元素法阵的衣服,面对尖锥冰原的刺骨严寒也依然显得如此无力。
他留心着一路上的动静,一边走一边时不时地停下来记住几块显眼的石头,作为记路的标记,以防后面迷路,走不回去。
尖锥冰原最致命的灾难是元素风暴,这些包裹着由冰元素凝结而成的锋锐冰晶的狂风大雪能够在极短的时间内冻死所有的生物。
伊洛里只能祈祷自己在遇上风暴之前,就找到军队的踪迹。
在一段毫无收获的漫长前行后,伊洛里站住了,眯起眼睛,有几分不敢相信地望着远处影影绰绰的灰黑色影子——战马,标志性的灰黑色盔甲在风雪中若影若现,那无疑是铁刃军。
终于找到了,居然这么快就遇到大部队了!伊洛里几乎压抑不住内心的情绪,快步往前,想要喊住那些人。
在他喊出声前,他看清了风雪所掩盖的可怖情景,这哪里是什么铁刃军大部队,眼前正在发生的这一幕惨不忍睹,只有被风暴冻得僵死在原地的数十个士兵和战马的尸体,满地破损的肢体、头颅散落在雪地上,十几个影魔在撕咬着这些早已经死去的蓝血士兵,部分士兵的躯体已经是白骨斑斑,只有一些肉糜附着在骨头上,在他们的旁边站立了几匹冻死的战马。
宛如一幅地狱绘景。
伊洛里一时间心律过速,太阳穴突突地跳,一股气顶到了喉咙间,让他喉咙痉挛。不是单纯的恐惧,而是在恐惧中还掺杂了怒意与无法忍受的厌恶。
再可怕的行径也莫过于此了。可是现在势单力薄的他根本没办法为那些死去的将士做点什么。
伊洛里忍耐住心底难受的情绪,无声往后退。这里不能再往前走了。
此时,又一阵风过,一个正在扯下士兵断臂的高壮影魔抬起头,鼻子用力地耸动,下一秒,他转过头,直直地望向一棵高大粗壮的铁桦树,漆黑的眼珠如最深邃的深渊。
藏身在那棵铁桦树后的伊洛里心脏在这一瞬间跳停了,他发现我了?
[你们闻到了吗?很甜的血味。]高壮影魔起身,四肢不协调地抓了一把雪,擦掉嘴边的血渍。
他有点兴奋地左顾右盼,[闻起来很好吃,我敢肯定,绝对比这些已经冻死了好几天的人类好吃得多。]
旁边的影魔撕咬下一块冻肉,尖声细气道:[别说疯话了,哪里还能有人类吃呀,这么香的肉就算是冻死的也比树皮和虫子好吃多了。你要是现在不吃,我们可就要吃光了。]
高壮影魔一边抽动着鼻子,一边说:[我真的闻到了香味,好像、就在很近的地方,非常近。]
眼看那可怖的怪物一步步朝自己逼近,脸上带着某种暧昧渴望的神情,伊洛里的注意力也愈加集中,精神的一条线,逐渐收紧了。
伊洛里绝望地想:如果在这里被发现了,那就完了,单凭他自己一个人的力量,再怎么样也不可能敌过十数个影魔。
高壮影魔停顿了一下,又像狗一样四处嗅闻。风把气味吹得七零八落,要辨别清楚香味的来源需要多费一些功夫。
[就在这附近,很近了很近了。]与热切的话语相呼应,他映在地上的影子同时变形成呲牙寻味的狗,洁白的雪地都似乎染上一丝邪恶的气息。
伊洛里按捺住想逃跑的心,把手搭在了剑柄上,想要先发制人,至少自己死去之前也要拉一个影魔陪葬。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怒气冲天的怒吼声响起来。
[蠢货们,都说要往前赶路,你们为什么还在这里吃尸体!]一个身穿明显制作更精细,用金属镶边的骨甲,比其他的影魔更加高大强壮的影魔出现了。
他踩着一块石头,对那些食人的影魔咆哮道:[你们这群比蠕虫还不如的废物,想要被普勒大人剥下皮来吗,赶紧给我动起来,跟着大部队去追击那群人类。要是让他们跑了,我就把你们全部扔进风暴里冻成冰,再一点点把你们敲碎。]
伊洛里听不懂影魔语,只能看见这个突然出现的影魔愤怒地大吼后,其他的影魔慌忙地扔下被吃到一半的士兵,捡起骨刀就跟着那个大体型的影魔离开了。
他暗暗记住这些影魔的离开方向,尽管他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但是看这阵仗也能猜的出来影魔的离开肯定是跟军队有关。
伊洛里果断地做出了他的判断,极有可能这些影魔离开的方向,正是军队所在的方向。
但是他看着影魔的背影,并不打算跟上去,影魔敏锐的嗅觉对他这个红血人来说太过致命,他不可以跟着他们走,不然稍一失误他就会成为他们的食物。
伊洛里把已经抽出一半的刀刃又塞回刀鞘,他警惕地趴下身,耳朵紧贴雪地,听着影魔的响动已经远到听不见,然后从大树后走了出来。
他走到已经成为冰雕的士兵尸体的面前,有些士兵脖子上挂着链子,有些士兵戴着特殊的戒指,还有些士兵在匕首上刻着自己的名字。
伊洛里把在这些士兵身上能找到的、带有个人身份标记的物件尽可能都取了下来,然后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风雪里。
如果有机会的话,他会想办法将这些物件寄还给这些士兵的亲人们——他无法救活死去的士兵,但至少想要稍微为那些失去了至亲的人提供些许慰藉。
天黑了下来,伊洛里凭着记忆和地上的小石子回到洞穴,狮鹫还在哼哼地呵气,疼痛折磨得它难受。
伊洛里摸着狮鹫,轻声说:“但丁,我们现在还不能休息,我们要赶在那些影魔之前找到你的主人。跟我来,我知道我们该往哪个方向走了。”
狮鹫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伊洛里扶着狮鹫,让自己的力量能传递到它的身上。
他们得连夜赶路,绕过那些影魔,赶在他们之前找到铁刃军的大部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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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在千里外的铁刃军主力正陷入一场集体的缄默,临时搭起来、用来充作指挥部的大帐篷里,所有高等级的军官都围在一张地图前,眉头紧锁,对现下拦在军队面前的一条天堑大河感到棘手。
这条河流是如此湍急,涉水渡河的危险性很大。
副官麦考利·卡文迪许看着地图上最狭窄的一段河道,对狄法提出了自己的建议:“狄法大人,既然这段河段那么难穿越,干脆我们先扎营修整一晚上,明天趁早上有日光照路,沿着河流往下走到河道较为宽阔的地方,那里的水流将会平缓许多,那时再搭建木桥到对岸会保险不少。”
另一个人附和道:“是啊,大人,留下的断后部队会跟追过来的影魔大军周旋,再不济,也起码能够为我们争取出数天时间,足够队伍修整和绕路了。”
他们急切地望着坐在首位上的公爵,希望他能够选择一个更加稳妥的突围方案,而不是强行渡河。
狄法听着面前将领们的汇报和战略分析,似乎在思索,一语不发地旋动着拇指上的翡翠扳指,他与此同时目光落在帐篷外的肆虐的风雪上。
他久久不发言,麦考利有点气虚,“狄法大人,请问您对这个安排有什么顾虑吗?”
狄法这时才抬眸,那双蓝金异瞳超乎寻常地晦暗,显出无机质的冰冷。
对上面前这阴晴不定的大公,麦考利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狄法:“你说得很好,确实这个方案很稳妥,如果是在最理想的情况下的话。”
“最理想的情况……阁下意思是在这当口并不适合绕行吗?”
狄法站起身,在地图上用笔圈出一个地点,所有军官都俯身看过去,被圈出来的是分布在河流下游的一片泥沼区域。
狄法低声道:“新一轮的元素风暴正在逼近哀牢岭,同时影魔的行军速度远比之前预估的快,我们现在临时绕行,就意味着我们要穿过这片沼泽区,行军速度会被湿软又致命的泥沼拖垮,我们很可能会被即将到来的风暴冻死在山中,或者被后面的影魔追上,我们只有两万人,在这种情况下,一旦被追上了,我们就会陷入必死的境地。”
他抬起头,扫视过自己的部下,他们都是从戎多年、有着不俗军事素养的菁英,早在这场战役之前已经或多或少指挥过大规模部队调动行动甚至局部热战,但现下,他们的眼白都布满红血丝,肩膀下垮,极重的疲惫缠绕在身上,一副颓唐且丧气的模样。
没有援军会来的绝望处境不仅折磨着士兵,也正在折磨这些骄傲的天之骄子。
狄法:“我们现在的目标不是保存自己,而是突围去到铁桦树镇,跟驻守在那里的民兵团汇合。”
“只有这样,才能重新组织起足够的力量,抵御影魔的入侵——至少守住这一部分边界线。”
断后的部队不是为了让指挥官能够安全逃跑才留下来,决心势单力薄地面对可怖的影魔大军的,就为了这,他们也不能对不起他们的牺牲。
麦考利一时语塞,但是他仍想为自己辩护几句,“可是阁下,我们所有人都已经到了极限了,现在不仅没有足够的补给,而且还要连夜搭建桥梁……我不想这么说,但这真的太严苛了。”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他忍不住哽噎了一下,眼睛含泪。
即使是以绝对理性著称的蓝血人,在遭受连续半月的残酷围剿,弹尽粮绝的境地下,也无法真的对迫在眉睫的死亡保持冷静。
麦考利的情绪感染到了其他的一些副官,他们脸上也显出一种要失败的悲凉。
狄法看着桌面上的地图,上面用黑三角标示出军队的现在位置,用黑线标示出了一路撤退的路线,肉眼可见地,象征军队的黑三角距离下方的锡铅城越来越远。
这逐渐远离的趋势,一如宣布死亡的祷文,入目皆是灰败的色彩。
狄法知道自己大抵是再也回不去那个自己生长长大的城堡了,他不能说自己很怀念那里的冷寂和孤独,因为更加经常浮现在脑海中的是跟在那里伊洛里一同分享的时间,包括那从窗户照入室内、照在伊洛里碧眸里的阳光。
狄法心底的某种声音一半在说着这不会是终结,另一半却说就是这样了,已经穷途末路,他没有支援,也没有退路。
麦考利看着狄法面上的阴翳,不再说那种丧气话,只是低下头等待他的决定。
“我知道你们已经很辛苦,所有的一切都太过艰难,但我们只有坚持下去,才能找到出路。”
狄法沉默良久,最后下了决定:“召集士兵们集合,让魔法师喝下增强魔力的药水,连夜砍树修桥,我们在天明之前就要渡河。”
直到再坚持不下去之前,无人应该轻言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