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霁王重新出现在偏殿门口,抬步轻迈,脚下似带着几分游移的迟疑。
他本不打算这么快回来,这段修行的时间属于她,他无需干涉。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时幼身上有种说不清的气息,让他能感受到诡谲的松弛。
那是他几百间来从未体会过的新奇感觉。
玄霁王很想弄明白其中的缘由,或许在找到答案后,再眯上一小觉,倒也无妨。
他推开偏殿的门,目光落入殿内,神色未动,目光却微微一滞。
满地的噬魂脊。
断裂的,畸形的,徒有其形的。有的已然成形,有的缺了一角锋刃,更多的则是未完成的雏形,每一柄又都稚嫩、单薄、不堪一击。
玄霁王抬步走入殿中,在这些暗红色的刀影间缓步而行,脚尖轻轻踢开两柄似刀非刀的残次品,最终停在偏殿深处的矮榻前。
时幼坐在上,背贴着榻前的床柱,双膝曲起,沉沉睡去。
玄霁王看着她,目光从刀脊,再游移到她蜷缩的身体。
满地的残破刀影,失败的,扭曲的,崩毁的。最终,她抱着这一柄完整的,睡着了,像是拼尽了全力,终于握住了些什么。
与真正的噬魂脊相比,这把刀小得像个笑话,但它与地上那些畸形的失败品截然不同,它完整,坚韧,锋芒暗藏,散发出与她气息同源的倔强。
其锋芒敛于刀脊之内,形制流畅,共有十八节脊骨。与其说这是一件兵器,不如说这是时幼用执念和生命,雕刻出来的另一个自己。
玄霁王站在那里,没有开口,缓缓走过去,在她身旁坐下,靠着榻边,肩膀和她隔着刚好半尺的距离。看着时幼呼吸轻浅,手臂无意识地收紧,像是怕这把刀会突然消失似的。
玄霁王收回目光。
他并不需要睡眠,但此刻,他竟愿意让自己放松一瞬,以此找出时幼令她莫名安心的原因。
于是玄霁王闭上眼,听着她均匀的呼吸,任由周围的静谧包裹着自己。
她在,就连这份静谧,也成了一种声音。
……
……
时幼睡得很沉。
她梦见了一座宫殿,红墙绿瓦,阳光铺满石阶,洒在朱红的大门上。
小小的她,身穿薄薄的缎子小袄,在台阶间奔跑,手中摇着一只金色的拨浪鼓,清脆的铃声在空旷的宫殿间回荡。身后,有人追着她,声音里带着笑意。
那些人的衣着素净,淡青色的长袍挽着高高的衣袖,腰间别着绢帕,脚蹬绣线软底鞋。她们的头发梳得光洁,步履轻快,追逐时还不忘低声哄着:
“铃声远,脚步轻。
小小人儿跑不停。
转过阶,掠过影,
前路方是真光景。”
时幼一路跑着,拨浪鼓在手中摇动,铃声渐远,那些身影追逐着她,却似乎从未真正靠近。她停在阳光下回头看,拨浪鼓还在轻轻响动,那些身影模糊成一片金色的光影,渐渐散去,归于宁静。
她从梦中醒来,忽感眼角一片湿润。她一怔,以为是自己哭了,抬手擦拭,低头看时,却发现那湿润之中透着殷红。
这不是泪,是近期过度使用阴阳眼的代价。
时幼闭上眼,试图缓解那从眼眶蔓延到全身的疲倦。过了许久,她才睁开眼,低头看向怀里的刀,目光不由得柔和些许。
它虽小,却完整,是她凝聚出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伙伴。
该起个什么名字好呢?
时幼抬手,想将刀拿起来再细细欣赏一番,却忽感右肩一沉。
时幼僵硬地转头,迎面撞见玄霁王的侧脸。
她的脸霎时间灼烧了起来。
玄霁王正倚在她的肩上,安然入睡。
其呼吸平稳,眉眼间的锋利褪尽,像是夜深时无人能触及的孤星,终于落在人间的某个角落里。
时幼随即垂下眼帘,努力让自己的呼吸平稳下来。可那怦怦的心跳却止不住从胸口跃出,连她自己都感到意外。
那重量并不沉,却像是压下了一座山,压得她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时幼忍不住偷瞄他,微凉的气息洒在她的颈侧,那样近,却仍带着不可触碰的疏离。
玄霁王的唇抿着,仿佛沉沦在某种梦中,带着她无法理解的安宁。可同时,她能亦在玄霁王的睡颜中看到,那份与她相似的,长久的倦意。
时幼低头盯着自己的怀里的刀,觉得肩膀上的重量越来越沉。
这份重量,压得她心跳加速,却又让她感到莫名的熟悉,仿佛梦中的阳光,尚未散去。
这一瞬间,她竟想,就这样一直坐着也不错。
但下一瞬,她的脸忽而又热了。
想什么呢,这可是玄霁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