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最后,他们的声音都有些令人心颤。
“笑……人的一辈子还有很长很长,可以有很多很多东西。可是我知道,不决绝的去做眼前的事,那么你就不是你了。我想让你做自己……无论怎么样,你在我心里一直都是最好的。”
可是他的世界,又怎能仅是困囿于在她的心里呢?可是他不管,他上前紧紧拥住她,在她耳边低语道:“参加完这次大赛,我们早就都能毕业了,我也要开始接手明德堂的事务……到那个时候,倘若我没有让你失望——”
他接下来的话语,让怀中的少女蓦地僵硬。
过刚易折,而她就是他生命中的柔。
六、
循环赛上,日月战队第一次遭遇唐门,唐门为避其锋,选择认输。然而第二次两只队伍再次如同冤家一般碰面,梦红尘觉得,这次他们认输才是明智的选择。
可笑红尘却面色沉凝的打断了她。
——梦,在战局人心上,很多时候你要比我聪明。但你知不知道为什么爷爷让我当队长。而不是你?”
梦红尘愣了一下,看着自己的哥哥沉声说道。
——比赛,我们是为了荣誉而战。有的时候。太过理智反而不美,我们还需要一往无前的气势。无论如何,这第一轮我们都不能放弃。
虽然衡权利弊的人总能笑到最后,可是打心底里触动人的还是又执着又骄傲的少年。命运的巨椽从来没有握在他的手中,它徐徐往前推动,不顾及少年热血,也不顾及信念痴妄,然而他却仍想信笔一挥,在天际批出一道金黄的曙光。
纵有那么多人曾享有正午的阳光,可他所拥有的不过是一缕余晖,却比之那无数更要耀眼。
梦红尘轻叹一声。
——可如果我们输了……
——闭嘴。未战先怯,兵家大忌,难道你不懂吗?我意已决。个人赛上,我们倒是可以有所取舍,和唐门的比拼,必定会是在团队赛上完成。
在唐门的蓄意消磨之下,他们接连战死三名队员,接下来的团战七对四,是大为不利的局面。他曾抱着队员的尸体一言不发的走下赛台,如今,却不得不咬牙吐出认输二字。
闻言,霍雨浩眼中精光闪烁,看着笑红尘双眼微眯,右手不自觉的攥紧了轮椅的扶手。而太子徐天然赞道,他能屈能伸,进步多多,终于不再只会横冲直撞。
主席台上的明眼之人风平浪静,可不代表观众们也是如此。不战而退,在他们眼中就是怯懦的表现,代表着帝国威严的战队竟然就这么认输了,一时间,叫骂声充斥全场,骂声震天。
笑红尘从来都没有想过,倘若有一天他不再年少,狂风会否将旧梦鱼肉,只剩几分冥顽饱腹,难能叙旧。然后从此想通,这一世就此碌碌匆匆。难道是不触碰,才能不怕颤抖吗?
他抿了抿嘴角,还是不愿这么想。他还是想触碰,也无论如何都不想忘却狂风!
从来他人他事才最当争传颂,然而他向死而生、偏戚玉碎、竟默饮至痛,一腔孤勇便奋力握作利戎,想要挽此间倾崩。
人们说,不疯魔,不成活。可倘若疯魔后,却还是不成活呢?这一次,他连自己是怎么输的都不知道。他不是不可以明白,而是从来都不想明白,因为那不属于他的世界,世事哪能纯粹如年少心愿,多数人的求胜不只骄傲还有太过肮脏不堪的人心可攀。
他们无法证明这场比赛那荣耀的虚伪,甚至连知晓真正真相的权利都不曾有,就被葬送了命运。于是清澈的心被划出一道至深的沟壑,化为致命的心魔梦魇,誓要让他的身心都向冰冷的天意现实臣服,誓要让他那么长的余生都就这样苟延残喘,誓要让他忘记……是谁许下的那个旧梦。
他在重伤濒死的那个失败的夜晚,他气若游丝,行将就木,却仍旧暗暗发誓。哪怕将一腔清澈胜意悉数化为怨毒,哪怕他已经是从夜空坠落的星辰,他也要化为陨石,留下时过境迁都难能改变的痕迹。
七、
笑红尘休养了一阵,让自己看起来不是那么狼狈,才允许自己去见那个少女。听说此时唐门甚至已经和史莱克相撞,然而这一切都已经与他无关。
你上次说的话,我同意了。
这是她见到他,说的第一句话。
那时候荆如岚的目中有什么呢?是期冀,为什么她还会对这样一个人抱有期待。是心疼,他们都说这是他恣纵狂妄的自作自受。是沉柔,将他那旧梦都缚紧要直白的剖在面前。他曾听她说过,她偏偏喜欢他目空一切,一往无前的骄傲。可是他不懂,在经历了他一身骄傲都被否决的失败后,她眼中映射的他却为何依旧如初。
因为他那时的回答是,那你对我的要求未免也太低了。连他自己都有几分惊奇,明明他都已经是这副样子,在她面前却还能说出这种话来,往后也依旧想为一言便投入全部。
她静静笑了。
——要我说百次、千次、万次我都要这样说,我喜欢笑红尘。当多少人毕生只为了争抢半颗糖,还妥协逐流而终,可是笑却从来只盯着整个世界的价格,移不开眼。倘若大家都是星星,所有人都在等待天色暗下来,被山岗身不由己的驱向夜空,可是笑在白日里,就已经抵着九万云翳扶摇而上。我一直都知道,笑是要跨越无数,将无数都甩在身后的人,是要成为无垠的人,是我唯一想要追随的人,是我喜欢的人。
——比起一开始就只认为世界丑陋扭曲的我,笑那么努力又挥斥所有艳烈的活,即使现实的黑暗袒露在眼前,我想你依然可以成为刺透一切的光。
他一直都清楚,她的位置所经历的一切或许也并不简单,她是在尘埃里开出来的花,不免有黑暗之萼,却也有纯白之葩。他突然想起,她曾经解读他的名字。她说,笑,听着好像便让人开心轻松起来了。得名如此,定是希望你在锋芒低落处,也要成为永不黯淡的光。
这是他见到她的最后一次,从此她在他记忆里,至死也永远都是这样的少女。
荆如岚死了。
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他觉得上天从前同他开的都还不算是玩笑。好像夏日窗外一场突然的暴雨,转眼间天地都溃烂。
那场明都大爆炸,日月无光,天地失色。那个夜晚多少无辜明都民众平白丧命,她这样一个平凡无奇的少女,又凭什么在浩劫面前幸免,在一些人的大局中,她好像死的理所当然。而他在皇宫养伤,才得以不受其牵扯。
原来腥甜的死亡意外的柔软,轻而易举便将她穿透而过。在无情的大火向她袭来的时候,荆如岚想起那个时候他抱着她在她耳边说的话。
——到那个时候,倘若我没有让你失望。
——嫁给我吧,如岚。
明明上回见面,她还答应了他,可是现在她就要失言了。他与她之间,终究是生死相伤,爱恨成殇。可她不想他失望,她真的不想死。
荆如岚真的不想死,她舍不得他。
八、
七年时间,大陆风云变幻。
新帝徐天然在掌握日月皇家魂导团后,大肆排除异己。红尘家族乃是世家门阀之属,执掌明德堂多年,终不得帝室信任,排除于权利核心之外,乃至明德堂重建,更是便本加固的将其发配于刚被打下的天斗城。
笑红尘银发白衣的身影,仿佛要与这片天地的雪幕融为一体,兀自挺拔着站立。旁边的亭桌上,却空空地放着启开的器皿,在寒梅的暗香中,掺杂着浑浊的酒气。
原本那日只是一时怒极,便随意抓起了爷爷的酒壶,猛灌了两口。他从前,从未沾过这些东西。后来,却发现,这炽烈的液体能久违的带给他那种热血与酸楚一起涌动在腔的感觉。虽然痛苦,却才觉得愈发清醒。太过遥远的父母的话语,那个乌发紫眸少女的身影,还会在他周身萦绕。
未想他笑红尘,也会有这对酒抒愁的一日。
他饮下一杯又一杯,却始终让自己挺拔的站立着。酌的仿佛是孤独,敬的是这一身的傲骨。
有些人活着会比死了更痛苦,于是他们甚至丧失了活着的勇气。可是还有一些人,只要还活着,就会逼迫自己更加痛苦,可就算这样,也不能停止脚步,让胸腔有力的跳动。太过刚硬的东西,就是让人想去弄碎。
年少时的笑红尘,虽然也向来独来独往,可并不曾感受过孤独的深沉,他那时心里只有一往无前的目标。可当他命运尽毁,繁华落幕,生命中那唯一的柔软也逝去,他觉得从前筑路夜空的一切横亘仿佛也都失去了意义。
若是就此全部放下,还能背脊轻松,可他不愿放下。他用秘法燃烧的潜能使他足足用了五年时间恢复元气,虽然他每一日都不曾停歇的刻苦修炼,也不过刚晋入魂斗罗之境而已。而他如今已经二十六岁,倘若一切如常,他现在本该向封号斗罗发起冲击。
再次见到霍雨浩之后,他没有因曾经的宿敌已经与他拉起悬殊的差距而绝望,反而愈发清醒。直视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所该做的一切。若是说见到他之前,他尚还有倾毕生也要毁掉史莱克的想法,现在他只觉得这种想法毫无意义。并不是打退堂鼓,意志消沉,而是只是觉得那毫无意义,他杀死了乌托邦,将旧梦筑成了自己在冷酷现实中也该必须走的路。
片面的陈述太过浅薄,疯狂过后的遗憾太过沉重,可他还是继续向前走。这个时代压迫着他不想让他走到尽头,可他还是不能停步,不敢停步,更不想停步。管他什么过刚易折,倘若他失去了生命中的柔,那么他索性从此便火炼真金,万仞难拔!
九、
从二十六岁开始,他韬光养晦,心境突破,玉碎虽戚,可却与金同融。自此在魂斗罗之境向着封号斗罗进境飞速,尤其是魂导师之途在沉心之后更是犹若踏入一个前所未有的境界,他本就是在此道才最是天赋绝伦。
他二十七岁时,日月的战锋已经横扫整片大陆,却因那无上神灵一语,将侵占星罗的领土尽数归还。天魂、斗灵两国皇室已经彻底失去掌控大局的能力,却要日月随他们更名天斗。昔日的宿敌封神而去,可那些现在都与他无关,大陆的残局仍旧虚席且待。
——吾辈兴灵智于鸿蒙兮,自辟载曜之始也。既神明不眷吾力兮,便以心慧之火照筚路。
笑红尘是二十九岁时突破封号斗罗的,他仍旧在三十岁之前便做到了这件事,而日月帝国人愈到高阶想要突破又是何其困难。他和妹妹梦红尘进入已然重新洗牌的日月政局,重新掌握明德堂的核心权力。每一个日月帝国的封号斗罗,九级魂导师,都有资格进入供奉殿。太后橘子忘怀不了曾经与师妹同窗的那段清澈岁月,何况如今红尘家确实可用,于是她甚至主动降下封昭。
他想起年少承往哲志,肩担家国此生相奉的信仰。算匆匆,也倥偬了青春时光。他曾为灼目曦日,也感过枯月孤凉。但他推牖仰见澄天青穹,日月都淑清,又见郁郁葱茏,一刹光便彻盈雕甍。
他说,不成就超级斗罗之境,开通十级魂导师之途,便不要封号也罢。他还是执守那个少年旧梦,哪怕亲自斩断任何退路。
——何困于血肉凡躯兮,唯研者因识而囚。咆哮亘古长存之法则兮,誓要击破魂之力镣铐!
荆如岚在魂导器研究上曾有开天辟地之才,但有一点,她并不喜在这个时代所有魂导师都在研究的军火战斗之用,反而是便利民行。
她说,魂导器是用来改变世界的,让这个世界不止在魂师手中。纵使封号斗罗,仍旧困于脆弱易朽的血肉之躯,生老病死,物理常态。超脱于躯壳的唯有灵魂,是知识,是思想,是流年四柱,日月盈仄的万千浩瀚,变幻更迭。
而他也曾觉得,魂师教人上天入地,开山劈海,然蛮力终有时而尽。真正教人无所不能的,是魂导器。不只是站于云巅的寥寥之数,它甚至让数以千万计的蝼蚁,皆有成为地上之神的可能。
这是她的心愿,虽然没有言说,但他想成为她的托付。索性她的故居在明都地处偏远,是在当日明都大爆炸所波及不到的地方,他很早便用红尘家的力量看护起这里,可这么多年,却从来不敢踏足。他怕被故人的气息吞没,或者说,不直面,便可以假装她一直都在。
循着记忆,这里整齐的堆积了她那么多写满构想的图纸,研究心得,它们足以掀起一场改变世界的剧变。她心中有万千玲珑,玑璇锦绣,所以它们万不该在此处便归于沉寂。
哪怕是唐门最值得称道的不用魂力普通人便可催动的诸葛神弩炮,在她的妙想下也早已得到另一番解答,原来这就是她当初年少便研究变相高能魂导阵列的原因。
他发现以此为基础进一步衍生出越距离通讯器的留声器她竟是已经做出来了。于是他下意识的催动魂力开关,一个他时刻都不曾忘记,只怕是已经融入灵魂的声音便流入了耳畔。
‘咳,试一下音,能录下来吧。’
那个声音想起的瞬间,他便觉得整片天地都已经痴绝了。空荡荡的,只剩下他一个人,和这个声音。基本是已经木然的,他切换下一道音轨。
‘音色好像还还原的不错。’
是真的不错,他还恍然以为是她真的在他耳侧,说出那些话。
他毫无意义的重复切换音轨的动作,事实上,这个小巧的东西里翻来覆去不过就是这两道音轨,内容毫无意义,可是这是荆如岚的声音,他便忍不住反复去听,那么真实的声音,就好像她还能留在这个世上的唯一的东西。
这个夜晚,时间悄然淌过,从华灯初上,到繁星满天,又到晨曦到来,终于谁也不能打扰他和他的少女。身累重压的人,却突然找回了甘愿做到晨曦染上窗格的感觉,不为别的,只是因为那一份最纯粹无暇的喜欢吧。
——日月之光辉轮转兮,万古昼夜无穷极。
从此就是这个小巧的东西,成为了笑红尘全身上下最珍贵,最怕弄坏的东西。
十、
——国运讳名旁落兮,纵羸弱研者之躯,落笔华章一撇一捺,皆为日月之脊梁。
笑红尘成为日月帝国有史以来第一位正式十级魂导师那日,在已长成少年,初显雄才大略的新帝支持下,他挟以铺盖全大陆日常民用的魂导技术流通为筹码,令举世皆认日月帝国的复名。
——吾魂导之锋终难挫兮,定将此陆回溯以日月之名。何惜一命兮,重见旧世荣光。
笑红尘,曾经的日月帝国有史以来第一天才,也是大陆有史以来第一位十级魂导师。凭借大范围战场之上,他浮生万仞,炮火万千的创世荣光,庇佑日月将这样的局面从此定盘。
其封号为北辰,应是众星拱之。他所在帝国以日月为名,而他以星辰之最为号,其业其功,蔚蔚可观。
江山依旧如画,星辉依旧漫天,可是他依旧记得他遇见她的那天,此世逢尔,便如落雨逢花,摇曳千万重山,更如烁金逢烟,辉映岚霞万千。她一直都活在他的荣耀里,将自身也筑进了他的荣耀。
他应是每一个人年少执守的旧梦,愿终能求得善终,亦或求疯得疯。即使在不免平淡的未来,也能找到以死相搏的地方,然后继续他人口中那不得不堕落的堕落,哪怕这故事唱到除自己以外无人听懂,自嘲此生情有独钟,也会有无言山河记载你行踪。
2020.2.19.为笑红尘生贺首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