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刚刚的位置坐下，宁雨看着窗外发呆。

“你有电话吗？”谭凛问。

“嗯，我写给你？”宁雨拿起笔，谭凛摊开自己的册子，放到他面前。

“外地号，平时都关机。”宁雨善意提醒他打电话有长途和漫游费，可以优先发信息。

“嗯，我回去就加到通讯录里。”谭凛合上自己的小册子，又将宁雨的还了回去。

谭凛家距离学校不远，公交过了桥，再开一站就到。而宁雨则要再坐半个小时，到终点站下车。谭凛站在后门按了下车铃，门开之前，转头对宁雨说：“很高兴认识你，宁雨。”

宁雨从未觉得一句“Nice to meet you”拥有如此强大的感染力。

“我也是，再见。”

谭凛下车，在站台转身，目送5路公交离开。

晚上十点半，爷爷奶奶已经在同屋的大床上睡着了，爷爷甚至已经进行到讲梦话这一幕。听动静，今天应该是麻将桌顺风局之怒吃三家。老年活动中心1毛钱的局，爷爷今晚梦里赢的，应该够家里好几天的买菜钱，甚至还能给宁雨买一袋麦丽素和乡巴佬。

那方戏毕，宁雨有些意犹未尽，侧身掏出枕头下的银色康佳彩屏直板机。这一看就是女式手机，如果不是老爸的手机在事故爆炸的时候，跟着老爸一起被炸的抢救无效，宁雨一定会选择他那只男式的。不过宁雨还是会选择保留老妈的号码，毕竟老妈的套餐更便宜。号码归属地是隔壁省江市，那是宁雨和爸爸妈妈生活的地方，是宁雨的家。

锅炉爆炸的那天，老妈在高架上检查仪表，爆炸让仪表接口处喷出大量强腐蚀酸，酸烧烂了老妈露出的每一寸皮肤。老妈终究还是没撑过一周，小学毕业后的那个暑假还没开始，就跟着老爸老妈的离去结束了。

老妈那边的亲戚人丁凋零，爷爷奶奶接到消息，第一时间赶来保护了哭成核桃眼，瘦猴般的宁雨。

爷爷宁正延本就是柯市人，很小就成了孤儿，被同村几个大伯拉扯大，娶了隔壁村的宁雨奶奶，玉凤。

建国之后的战役，宁正延做过后备力量。然后成为了哪里需要去哪里的一块砖，带着玉凤闯过东北，到过西南。最后跟着化工厂在江市生了根。只因当时可以选择的几个安顿的地方里，江市距离自己的老家柯市更近一些。

宁正延有一个女儿，两个儿子。大女儿宁国美顶父亲的岗，在化工厂有了稳定的工作，二儿子宁国强跟着媳妇一家去了苏市之后，就很少联系了。宁雨爸爸宁国华是小儿子，少了顶岗的机会，便只在化工厂周边的私营小厂讨了个营生，认识了厂里的仪表工陈丽芳，两人相爱有了宁雨。

宁雨要上六年级时，宁国美的女儿曹君考到柯市大学，宁国美管父母借了6万块钱，以自己的名义在柯市买了个小两居。请提前退休的父亲和没有工作的母亲住进去，一方面满足父亲回祖籍柯市的梦想，一方面也可以帮忙照顾第一次离家生活的女儿曹君。老两口快速的适应了柯市的生活节奏，日子虽不富裕，但也有了回到祖籍的安定。

没想到这才刚过去一年，江市这边的小儿子和儿媳双双离去，留下一个马上上初中的可怜瘦猴宁雨。

宁雨记得，宁正延为了把自己带在身边，住在小两居里，和名义上的房主大姑宁国美，产生过争执。好不容易安顿下来后，宁正延带着他，顶着烈日骑着三轮，跑遍了市区内的初中。最后因为一中负责接待的老师彬彬有礼，谈吐不凡，宁正延坚定不移要送宁雨到一中读初中。

一中和小两居不在一个区，跨区读书的学生必须要交给学校2万元的赞助费。宁国美的儿子曹阳和宁雨一样大，就是因为这2万，曹阳报名了家附近的初中。

宁雨听到宁正延和宁国美在电话里吵架，宁正延大吼：“我就是砸锅卖铁也要让小雨去读最好的学校！国华和丽芳肯定也是这么想的！”

江市和柯市隶属两个省，却毗邻。早年民间通商，江市小商贩做生意不老实，给柯市人留下了极差的印象。柯市人对江市的偏见和黑称从那时候开始，一直延续到了现在。据宁雨观察，这种偏见还有像传家宝似的，继续传承的趋势。

宁雨因为江市人的身份，初中三年没少被人调侃，恶意的、不明所以的、跟风的、或是觉得好玩的。甚至有位老师，上课的时候用这些话题，令宁雨难堪。

百年名校的积淀让宁雨感受安全与温暖，柯市人的短视和狭隘让宁雨坐立不安。他逐渐给自己设定了两个铁律：1.好好读书，好的成绩可以让人闭嘴；2.防御式聊天，随时做好被人嘲讽或者调侃的心理准备。

今天下午的聊天就让人很舒服。

宁雨开机，一众未读短信里有一条写着【确认一下是不是你。】

宁正延的梦话又开始了新的一幕，听动静应该是正在市场和人杀价，这气势感觉势在必得。

【是。】

一夜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