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鲸驮着月色,如朝霞时分那样,长吟着破开水面,乖顺的低下头颅,俯下身去,迎接着它那回归的神明。
温珣踏上了巨鲸的背,却没有如往常那般轻轻拍打它柔软的背部,示意对方继续向前,而是盘腿坐在巨鲸背上,安静地将目光投向了远方。
他看向的地方实在太远太远,眼中的情绪实在太多太杂,饶是早已通了灵智长达千年的巨鲸也难以读懂,于是便懂事地浮在银灿灿的海面上,不时轻轻甩动那粗长的尾巴,无声地陪伴着它的神。
不知过了多久,海底深处忽然传来异动,巨鲸受惊地哀鸣一声,被神明用温柔的抚摸和宽慰安抚,很快深蓝色的大海被整个破开,窜出一抹淡金色的凤尾流光,只一眨眼便消失在天幕中。
神明的手还覆在巨鲸背上,手心冰冷潮湿,在见到那抹流光的刹那,无意识地蜷缩起手指。
聪慧的生物察觉到他的不安,缓缓仰起了头,用柔软的额头蹭上湿冷的手背。
“乖。”神明察觉到他笨拙的,无声的安慰,眸光微动,含笑低下头,白发洒了满背,就像月色攀上了他的肩。
他温柔地说:“再让我呆一会。”
他说:“就一会,然后我们就回去。”
巨鲸答应了一声,它想说自己的本意并不是催促,但神没有表现出想要继续听下去的耐心,他直起了身,将目光重新投进了远处的天幕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那无形的,破开海面的力量消失,海水轰鸣着倒灌进了深不见底的空洞里,随即掀起铺天盖地的浪潮。
天空淅淅沥沥的下起小雨,巨鲸察觉到落在自己气孔上,冰凉的、冷湿的水珠,终于焦急地,慌张地,扭动起自己庞大的身躯,无声催促着背上怔怔发痴的人。
“……”
神被雨滴浇了满头,又被座下骤然暴躁的生灵掀起的巨浪扑了个正着,浑身湿透了,冷不丁身形一晃,从巨鲸背上摔了下去。
他一愣,展臂一挥,却见海面风平浪静,天幕下巨鲸慌张地冲了过来。
嗖!
从海底飞出了一条巨龙,高大修长的身形在漆黑的夜幕里遥遥一闪,须臾化作人形,足尖轻点水面,踏碎月色,将半空中雪白身影揽进怀中。
“……”
熟悉的清香扑鼻而来,温珣心下稍安,习惯性地环住对方脖颈,把自己冰凉的脸贴了上去。
随即他就察觉到抓着肩头的手猛地一抖,手下的肌肤慢慢热了起来。
“……”
神明无声地弯起了眼。
巨鲸在褚寻鹤显出人身时就甩尾跑路,褚寻鹤也不管它,兜兜转转,带着怀中人落在了一棵苍天大树上。
待落定,他才抬手揉了揉对方发顶,将一撮碎发别到耳后。
温珣从他怀中冒出头,无声地一扫周围,收紧了搂着脖子的力道。
褚寻鹤被他拉得一俯身,察觉到对方的不同寻常,心中突地一跳,当即握住对方的手,沉声问:“那混-蛋又告诉你什么了?”
说罢,天际果不其然炸响一道惊雷,他倒满不在乎,亲了亲手中冰冷濡湿的手指,塞进了怀中细细暖着,喊他:“温珣?”
温珣嗯了一声,动了动,将整张脸埋进温暖的肩窝里。
要不是刚刚塔尔赫尔来过,现在褚寻鹤脑袋里肯定已经一捧一捧地炸开烟花,下一秒他就会一跃而起,抱着自己的心上人飞奔回亚特兰蒂斯。可惜当下的情况是对方知道了某些自己并不知晓的东西,就连对自己的态度都变了样,褚寻鹤心头发紧,把人抱得更用力,恨不得揉进怀里。
“怎么了?”他用双手紧紧地搂着自己的爱人,靠坐在粗壮的树枝上晃来晃去地哄,“说出来,好减轻点心中负担不对吗?”
温珣头一回见到他这样说话,噗嗤一下笑了,抬起眼看着他说:“你有时候怎么这么傻气?”
褚寻鹤:“……”
褚寻鹤笑得有些无奈:“你说呢?”
温珣不答了,窝在他暖洋洋的怀抱里,又换了个姿势,将自己湿-漉-漉、冰冷冷的后脑勺抵住了褚寻鹤的胸口。
两人就这么前胸贴着后背,坐在树梢上静静赏了会月下之海,温珣突然轻声喊他:“喂,褚寻鹤。”
褚寻鹤嗯了一声,胸腔闷闷震动。他捞起了温珣濡湿的长发:“怎么了?”
“我不在的那五百年,你有没有找过我?”
褚寻鹤一怔,手指一松,被神力烘干的发丝洒在了他的大-腿上。
月追着他们挂上了树梢,过了一会,温珣听见对方沉声说:“有。”
说罢,一顿,又补充道:“我以为,白笙已经和你说过了的。”
温珣笑了笑:“她是和我说过,说你回来时遍体鳞伤,内府混乱,神智不清,本该五年内殒落,被尼奥尔德用不知名的方法治好了。”
“……”
褚寻鹤无声地垂下眸子,目光落在温珣肩上,手一松,银发倾泻在玄色长袍上,勾住了自己的一缕。
他眨了下眼,手指微动剪下那撮长发收进怀里。
温珣继续说:“可是我还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受那么重的伤。”
褚寻鹤伸出手,手指插-进了他的发间,亲密而轻柔地,玩弄发梢。
两人之间的气氛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有些冷,就好像被海风冻透了,好半晌,他才回答:“这一路奇绝险峻,遇到太多鬼怪,受伤总是难免。”
“普通的鬼怪,会让你内府混乱,五年之内定会殒命?”温珣反驳,瞪了他一眼,“你糊弄不了我。”
“……”
褚寻鹤注视着他,闻言,露出一抹笑容。
他笑着,低头吻上温珣眉心,那里曾经在五百年前被强硬地画上了一抹红,宛若女子点的朱砂,衬得他容貌艳丽非常,于是被有心的画师偷偷临摹下来,又在在夜深人静时,被某个吃了醋的贪婪之徒慢慢吻去。
现在自然是没了,那些画也被偷偷藏进了清神阁,所幸当初的人已经可以堂而皇之地落下亲吻,再不需要任何冠冕堂皇的理由。
温热的吐息熏红了温珣的眼皮,让他有点难受地皱了下眉,很快又被褚寻鹤那狗东西舔开了,无奈只能尽量舒展眉眼,去免疫从眉心到额角一阵一阵的酥麻。
终于褚寻鹤在快要把他惹恼的前一秒开口,边虔诚地亲吻着爱人,边断断续续地说:“塔尔赫尔告诉你的东西已经足够了。”
温珣昏胀的大脑突地清醒过来,下意识地张嘴想追问,褚寻鹤已经先一步堵住了他的唇舌。
他说:“剩下的,知道了你会伤心。”
这是一个黏黏糊糊的吻。
并不凶,却太长太温柔,当褚寻鹤大发慈悲地放开他,温珣已经上气不接下气,蓄了满眼的泪,无意识地眨了眨眼,满是水汽的睫毛轻轻颤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