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寻鹤:“……”
他拧眉上前,不敢得罪天照,就转身看向耷拉着脸喝薄荷酒的尼奥尔德,毫不留情地说:“坐塞壬旁边去,别占位。”
尼奥尔德:“……”
温珣啪地拍在褚寻鹤脑袋上,侧身往塞壬方向一指,声音哑得尼奥尔德瞬间恍然:“你坐那边。”
褚寻鹤焉头巴脑地去了。
尼奥尔德凑到刚刚坐下就拿了杯酒喝的温珣耳侧,小声说:“还是别喝酒了吧,不疼吗?”
温珣:“…………”
笑恼间神明缓步而来,这一次她也不站高台,素衣薄纱,银冠披发,就这么俏生生地站在了推平座椅后留下的大平台上。
塞提从另一侧走来,不同于神明的素雅,今天他穿得格外隆重,就连隐约可见白发的鬓边都别上了一段金枝,好似下一秒就要脱身前去参加婚礼。
见到神明,他面色沉沉,躬身行了一礼。
忒弥斯抬手扶他,转而笑着看向了围观千万群众,说:“今日的人可真多。”
场内寂静,空气凝滞,无一人答话。
忒弥斯说:“既然如此,那就开始吧。”
导火索被点燃了,人声瞬间炸开在审判庭内,几乎掩盖了神明的声音。
忒弥斯莞尔,却并没有出声制止,只缓缓踱到了一旁盖着红布的硕大物件前,捻起绒布一角,用力一掀。
哗!
绒布后是这几日两人费尽千辛万苦收集的资料,堆积如山,被倾倒的红布一带,瞬间铺洒在地面上,好似烈日中突然下了场大雪,将地面铺白了一片。
塞提没想到对方居然会用这种方式开场,一时僵在原地。
神明蹲下身,在那片雪地里挑挑拣拣,拿起一片,朗声读出上面的文字:“公元501年,也就是三年前,阿蒙拉族人卢比斯残忍杀害了阎摩族人伶,并夺取家中妻女三名,充作舞妓,卖给米德加尔特商人冈特.库克,得金币三百,后两百交予维奇尔霍尔,充作平息官司的贿赂。”
说罢,她素手一松,纸张飘落在阿玛特托盘之上,刹那发出叮当一声,是神器确认,此言为真。
场内当即堕入静默的河水,先前还那么熙攘的大厅,此刻却静可闻针。
无数人的目光刀子般扎向塞提,后者却负手阖眼,静默不语。
忒弥斯又捡起一张:“公元48-9年……”
一张一张,一件一件,都是曾经被阿蒙拉族人用权势和金钱压下的人命案子,忒弥斯一一读过,又放缓语速咬紧人名时间,好似要将这几个字深深塞进所有人脑中。
苍白的,好似被雪铺就一遍的地面渐渐恢复了原本的颜色,空空如也,看似极小的托盘则堆积起成片纸堆,就好像有人把地上的雪铲到托盘上,好让这评判正义的神器,探一探积雪中隐藏的罪恶。
终于轮到了最后一张纸,神明轻轻拾起,却并不朗读,而是捏着它,扭头,看向了始终垂首低眉,守在神器阿玛特身边的大祭司西奥多。
她温文尔雅地笑着,望向须发苍白的老人,一字一顿地说:“贵司,这张纸,要不要让您来读?”
“……”
西奥多垂眸,双手合十,握住红木拐杖,阖眸摇了摇头。
“我的神明大人,”他苍老的嗓音是那么奇特,和当年忒弥斯三访时完全不同,嘶哑颤-抖,说道,“我的神明大人,是我的错。”
说着,他扑通跪地,如树皮一般皱的手颤-抖着抬起,又随着同样布满皱纹的额头一同砸在地面上:“是我,鬼迷心窍,让那些贵族们拐卖无知的阎魔族少女,杀死他们的双亲,用钱权摆平,然后运送到米德加尔特,以谋取暴利。”
忒弥斯站在原地,老人的头磕破了,跪在地上时,鲜血沿着雪白的须发流成一个小小的血洼。
过了一会,她冷冷说:“那些被贩卖到邻国的毒品呢?也是你种的?”
“……”
西奥多佝偻的单薄的身影趴在地上,就像一片随时都会被风刮走的枯叶。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神明身上,除了端坐第一排的几人和忒弥斯,没有一个人察觉到塞提定格在老人身上的,晦涩不明的目光。
忒弥斯勾起唇。
过了好几分钟,炽热的日头已经让有些人不耐烦地皱起眉,地上的血也蒸腾出猩红的血雾,呛鼻的血腥味混杂老人嘶哑的咳嗽声,弥漫在整个会场里。
两分钟后,在无人开口的沉寂里,西奥多抬起血肉模糊的额头,干瘪开裂的唇-瓣嘬嚅两声,正要开口,下一秒却被塞提抢了话头:“不是。”
匍匐在地的身影一僵。
忒弥斯当作没瞧见那抹僵在地上的身影,一挑眉,望向塞提,双手抱臂,嗤笑道:“这有你说话的份?”
“……”塞提毫不畏惧地抬眼回视,眼中带着决然,“大人,请给我一分钟的时间……”
“是我!”
苍老的声音骤然插-进来,登时盖过塞提的后面半句,“大人,栽种毒品,私自贩卖的人,也是我。”
忒弥斯缓缓走了两步,绕过猩红的血洼,停在老人逶迤在地的白衣旁。
她眯着眼说:“贵司,当真?”
“千真万确。”
“不是!”
所有人的目光又是一晃,就见塞提扯开原先扣到脖子上的衣领,摘下鬓角金色树枝状装饰,朝前跨了两步嘶声道:“不是……西奥多老师。”
没有人注意到,西奥多耸立的肩膀,因为这个称呼猛地一松。
褚寻鹤长长叹了口气,瞥见温珣越过塞提肩头望向了人群,眸光微动,交叠的手指泛着点光,像是神力萦绕。
他心头突地一跳,旋即听忒弥斯问西奥多:“贵司,塞提先生,是您的学生?”
西奥多跪在滚烫的地上,烈阳倾斜在单薄瘦削的肩头,像为他镀上一层薄金。
“是。”他回答。
温珣长眉猛地一蹙。
西奥多双目混浊,浑然不觉:“他曾经……是我最引以为傲的学生,直到、直到他们——”
“小心!”
就在要说出名字的刹那,一把弩箭如白虹贯日,自高处俯冲而下,擦过塞提肩头,眼见就要将跪在地上的老人的脑袋一分为二——
“铮!”
电光火石间,一把长剑破空而来,正正好好撞上弩箭尖头,旋即持剑者勾腕一挑,便将那支箭打飞出去,叮地插-进了石砖地板中。
忒弥斯当即看向弩箭射出处,长臂一挥,厉声喝道:“拿下!”
霎时人群中窜出百来个阎摩族兽人,和蛰伏在人群中的士兵一道,火速制住了作势要逃的行凶人。
人群缓缓分开,走出个高挑修长的女子,面戴黑纱,一双虎目一转不转地盯着被三四人压住的行凶人,启唇徐徐道:“引出你可真不容易啊。”
她微微眯起眼,俯身,勾出男人脖子上佩戴的,印有家族徽章的项链:“当初害死我族人的主谋——诺姆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