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摩族人当然大怒，随后，在不知道是谁的煽动下，族群中的一部分人吸收了野兽力量，在第二次审判上，当场杀死了涉嫌案件的三十余名被告。”

这话一出，几人都微微变了神色。

天照翻开了报告，看了眼前三页，便啪地将整本案卷都拍在桌上：“为什么不考虑用武力？”

忒弥斯：“……”

这位美-艳而优雅的女神非常无奈地瞥了天照好几眼，半晌才徐徐道：“在汜叶，武力镇压只会事与愿违，我不是没有考虑过这种方法，但事实证明，最后带来的只是更严重的歧视。”

她叹了口气：“就比如，一年前的最后，我使用了阿玛特天平，以神器衡量出罪恶的重量，强行镇压，才最终结束审判。后来我认为是审判团的人出现了问题，于是我修改了审判制度，让所有愿意前来的民众组成随机审判团，再在这其上添加十位从地方选举而来的审判员，希望能起到作用——现在看来，果然还是不行。”

天照将那本案卷递给了温珣，后者即使接过，也没有翻开，只轻轻放在一边。

他望着台下熙熙攘攘的人群：“用中性词美化一起犯罪，五百年来，在汜叶的审判庭上，还是第一次发生吧。”

忒弥斯半阖着眼，望向高台下熙熙攘攘的人群：“是啊，汜叶审判制度延续了五百年，居然有这么荒唐的时候。”

半空中沙漏已经倒完，现在，轮到神明发起询问，并衡量罪恶了。

忒弥斯伸出羊脂玉般白嫩的手，左手执镶嵌珠宝的天平，右手接过一捆粗绳，沉甸甸地提在手中，掂了掂：“收留需要使用粗绳吗？”

“……”

没有人回答，只有那三个曾被拐走的阎摩族少女噌地竖起了耳朵。

在他们身旁，负责辩护的被告人律师一推镜片：“现场线索证明，受害者先前服用过莱伊娜酒，大家都知道，服用莱伊娜酒的人会出现神志不清，暴躁易怒的症状，因此，我方雇主使用绳索控制对方行为，是出于自我保护的正当措施。”

周围立刻传来一片应和，神明眉头紧锁，目光如刀刮向台下，手中天平轻轻摇动：“强词夺理。”

她旋即以肃冷语气说：“塞提先生，我想请问，就算会发狂，一个大男人难道制不住几个少女？”

好不容易从外场挤进来的几个阎摩族人当即高声叫嚣，而那位被称为塞提的律师只掀起眼皮狠狠瞪了眼欢呼的阎摩族人，又一扫三名没有辩护律师的少女，随后泰然自若地开口道：“忒弥斯大人，此言差矣，在极端的慌张和匆忙下，我的雇主用过激的方法处理事件，是非常正常的，不是吗？”

“……”

忒弥斯定定注视了他一会，手中天平再次轻摇，须臾天平最上端的细长指针转向那三名少女：“受害者，请你进行反驳。”

“……”

太阳微微倾斜了角度，阳光也就不再那么刺目，温珣微微眯起眼，很是清晰的看见那三名阎摩族少女涨红的面容，很显然她们的药效还没退干净，沉默数秒，其中一个姑娘才有些结巴地说道：“莱伊娜是那位先生用针管注入我们的水杯中的，他趁着我们喝下没有力气的时候用绳索捆住我们，丢进大货车里，我在里面看见了很多和我一样的女孩，都是被他用类似手段骗来的，并且，我还在途中听见他的声音，说是打算把我们用非法手段买给米德加尔特的商贩充当舞妓——针管已经被找到了，负责人员也用香料判断出到底被谁持有，里面又含有什么了，而其他女孩也会慢慢苏醒，我想他们会给予你们相同的答案。”

天平还在摇晃，侍从徐徐上前，在天平一端奉上了作为证据的针管。

神明同样放上粗绳，注视着那并不停止的托盘：“请继续。”

“一次的过激行为可以被认为是慌张导致，那么两次、三次、四次呢？恐怕就不是过激反应了吧？”

非常优秀的反驳，温珣微微颔首，旋即余光捕捉到亮色，他侧目望去，果见鎏金天平上两边托盘已经缓缓静止，代表被告的托盘已经缓缓下沉，象征有罪。

罪名已定，忒弥斯垂眸，取来白羽笔，点上猩红墨水，正要在判决书上签下名字——

“等等！”

天平托盘在质疑中猛地反弹，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望向发声者，温珣听见清冷的女声在身侧响起：“又是他。”

“塞提。”

被无数目光注视，这位塞提先生却丝毫不慌，慢条斯理地一扶镜框，缓缓道：“我还有个问题。”

“……”忒弥斯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说？”

塞提恭谦地一鞠躬：“请问忒弥斯大人是否一直都在偏袒阎摩族？”

“……”，忒弥斯的神色一沉，身侧温珣和天照同时感受到对方控制不住的怒意，默默往旁挪了挪。

在汜叶，阿蒙拉族居住在气候相对宜人的绿洲，而被疯狂排挤的阎摩族人则被迫居住在绿洲边缘或是沙漠里，这导致大部分的优秀资源都给予了阿蒙拉族，当然也包括众人眼中好工作的名额。故而，汜叶城中大部分的律师都是不愿意帮助异族人的阿蒙拉族人，阎摩族一旦受到指控或是伤害参与审判时，往往需要进行自我辩护。

忒弥斯深知此现象，虽然已经着手大力度的进行整改，但显然效果并没有非常好，因此百年来，她的确会给阎魔族人多一点辩解时间，并不为别的，不过是想让他们说全自己的话。

她深吸口气：“阎魔族人所受教育，所享资源不如你们，在审判时甚至请不到一位愿意帮助他们辩护的律师，先生，在这样的情况下，我认为我的宽容，并不能算偏袒。”

“但您一旦表态，结果自然有失偏颇。”

“……”

“大人，”塞提掐着律师那独有的尖利嗓音，语带嘲意道，“大人，心中的天平偏移，自然也会影响到您手中的法器，因此，在这样的情况下，容我斗胆质疑一句，您的判决，公正之神的判决，是否还是公正？”

“您，可还能担得起公正的美誉？”

“！”

就像暴雨砸在湖上，霎时将平静的水面摔出层层波澜，惊呼、质疑和赞同霎时沸腾，但很快，所有人声又消弭在雨中，堕进一片滚烫难熬的沉寂中。

在那片难耐的沉默里，塞提先生施施然站在原地，迎接着审判庭所有人的目光，不紧不慢地一扶镜框，锐利的目光紧破开屏障直直与神明对视：“忒弥斯大人，请问您准备如何回答我的这个提问呢？”

“……”忒弥斯冷冷地注视着他，“塞提先生，你没有证据。”

“可我认为这不需要证据。”塞提笑着说，“毕竟，若您秉持公正之法则，为什么不同意让乐风国的神明将此等异族带回长眠之地呢？明明对我们而言，这是非常好的选择吧？”

他的确具有一定的煽动能力，三两句切入了这几日舆论热点，刹那间便再次点燃了群众的讨论，将会场煮成了一锅滚水。

“……肃静！”

蕴含-着神力的悦耳怒喝破开沸腾滚水，在几分钟的沉思后，神明终于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和那位大逆不道的律师对视。

会场刹时堕入冰窖，静可闻针，数十双眼睛又齐刷刷看向了高台上的神明。

“……”

在那寂静中，神明轻轻抚平了袖口被自己捏出的皱褶，一字一顿道：“所以，你想做什么？”

在她的目光中，塞提得趁地一笑，锐利的目光从镜片后刺出：“神灵在上，为公正之名，也为汜叶之荣誉——”

“忒弥斯大人，请允许我，对你进行审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