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
卢修斯说的谦和有礼:“我只不过是在陈述既定的事实,另外,我也的确非常希望您能作为朋友多陪陪我神。”
他说的情真意切,一派君子模样,温珣无声地凝视他胸口绿宝石良久,须臾哼笑一声:“那好啊。”
眼前严正以待的圣骑士闻言一愣,帷幕后看戏兴起的神明偷偷掀开了帷幕一角。
既然温珣放了准话,卢修斯也懒得在这多费口舌,欠了欠身抬步就要离开,被清冽的声音生生喝住:“米德加尔特自五百年前就有神约,约中规定每日早上九点,十二位圣骑士需要面见神明,并汇报国事,接受神明的赐福——为何今日,我一人未见?”
“……”卢修斯折过身,面上笑容淡淡,开口声音如春风般轻柔,“抱歉,今日诸位身体不适——”
“本来,我今日想拜访提尔阁下,您不是说他前几日刚刚回到阿斯加德?”温珣面不改色,坐在榻边毫不在意地掀起帷幕,冲里面笑吟吟地斜躺着的神明眨眨眼,“既然我于神殿,那就麻烦斯蒂文先生替我送一封口信给提尔先生,让他来神殿一叙,也好热闹一些,您觉得如何?”
卢修斯面带微笑,垂下的羽睫在眼底洒下深深的阴影,遮住了森然的冷意:“非常好的想法,先生。”
顿了顿,他深吸口气,咬牙切齿道:“不知阁下,想让我传达什么?”
“无需多言,一句便可,”尼奥尔德瘦长的两根手指如同鬼魅般扣住自己手腕,温珣身形一僵,垂落身侧想要偷偷动用灵力的手猛地一握,声音也随即一顿,“就请告诉他,若是要修复破碎的奥丁之锤,就来神殿找我。”
卢修斯嘴角弧度一顿:“……”
他艰难抬起头:“阁下的口信,当真奇特。”
尼奥尔德在帷幕里闷笑一声,旋即两指扣脉一把,一怔。
温珣察觉到手腕上冰凉的触感,心中暗叫不好,用力就要挣脱,余光却瞥见尼奥尔德面上的笑容如阳光下的积雪般快速融化,眼风刀子似地刮向温珣脸颊。
温珣:……
卢修斯转身踏出门槛。
雪后初霁,城下却已经分出鲜明干净的四条马车道和两条步道,温珣坐在窗前软椅上逗弄侍从送进来的白猫,取下一只手镯晃来晃去地闹它,侧头望向玻璃外浅蓝的晴空:“你家圣骑士效率真高。”
床榻上,尼奥尔德披头散发,裹着松松垮垮的雪白长袍,斜倚在床头,苍白着一张脸看刚刚被骂了一顿的人兴致颇好地瞧着白鸥鸟雀。
“那是,达米安一手调教出来的天才。”半晌,他收回视线,声音虚弱地说,“不然我病了这三四五百年,米德加尔特靠谁活下去,我可是百年没出这神殿了。”
温珣:……
他扭回头,一脸疑惑地看向神明:“我记得前几日你刚刚为洪水受灾的百姓建造了一批可供生活的巨船啊?”
尼奥尔德病怏怏地,斜睨他一眼,指了指自己无力的手足:“对,那是例外,后果就是我现在躺床上了。”
温珣:……
温珣无奈转移话题:“想吃什么?”
“橙子。”
他认命地把猫送进尼奥尔德怀里,伸长手捞来个橙子慢吞吞地剥起来。
尼奥尔德摸了摸怀里温热的白猫,看上去心情很好,只是手脚身体实在太寒,又一身病气,那猫通灵性地勉强窝了一会,就喵喵咪咪地冲上温珣大腿,说什么也不回去了。
他望着死命往温珣怀里钻的猫,撕心裂肺地咳了两声,自嘲道:“算了算了,我命不久矣,连猫都不愿与我亲近。”
他一副心灰意冷的模样,气得温珣捏住后脖子把猫拎起来没用多少力地晃了晃,半晌送回自己腿上,撕开一半橙子递过去:“行了,猫而已,你生什么气,吃。”
尼奥尔德也不接,凑过来唇瓣一张叼走一片,含糊地嗯了声:“还挺甜。”
“说来,”温珣见他吃的没什么异样,于是枕着猫咪软软的肚皮边剥边问,“那艘大船,我从奥斯特港一路来到都城,也没听多少人提起,就好像被人遗忘了一样。”
尼奥尔德吞下一瓣橙子:“正常。”
温珣瞥他一眼:“这正常?”
当然不正常。
作为一个国家名义上至高无上的神明,降下济世的恩泽,却不被众人所感激,这是多么反常的一件事。
但尼奥尔德显然不愿多说,垂着眸子又吃了两瓣,擦干手上汁水拿起一本图册翻开:“你知道,近年来接二连三的洪水是什么引起的吗?”
“巨鲸利维坦吧。”
“聪明。”
“当年封印利维坦的法力,是由我,精灵王阿多尼斯和矮人王莱昂纳德三者共同提供,”他揽过一个软枕抱在怀中,两指捻住页脚翻到刻画精灵王的那一页,指着画册上极为俊美的人脸道,“喏,阿多尼斯。”
温珣对这位和自己同时代诞生的生灵没有多大兴趣:“嗯。”
精灵和矮人,作为和人类,旧神共同于混沌中诞生的生灵,是自然养育的孩子,也自然从这土壤之中汲取生存的力量,故而,与神明不同,他们的力量几乎不会衰竭,也不会受新神所制约。
温珣心下明镜似的通透:“封印被削弱了。”
“……”尼奥尔德点头,“对,因为我失去了能够镇压魔兽的力量。”
“我是信仰之神,亦代表了自由,一旦失去赠予拥护者以自由和幸福的能力,我将一无是处。”顿了顿,神明望着温珣璨金的瞳眸,轻柔道,“从当年,我第一次无法实现我之城民许下的愿望,降下注视的船只依然遭遇了风暴时,我就已经注定被抛弃。”
这是神格的约束,温珣无言,就见金光从晴空洒下,一缕一缕刺进白日也昏沉的神殿,破开一线,照在尼奥尔德即使病气难消却依然惊艳的面容上,又从霜雪似的眼睛里反出点碎光来。
他那一双眼睛漂亮的不像话,从前黑瞳时眯眼总像只满肚子坏水的小狐狸,现在银白若月辉,又从狡黠中透出一股通透来。
温珣眨眨眼,无端地握住他冻如冰块的手指:“……”
尼奥尔德看出他的情绪,安抚一般地笑了下,继续道:“几日前,我的确为那些灾民建造了一艘巨船,载人数万,航行千里——只可惜,他已经塌了。”
温珣垂着的眼猛地一抬。
“挽救生灵的船,却不过须臾就坍塌殆尽。”尼奥尔德望着玻璃外热闹的飞鸟,“就连最后信仰我的人,也对神明就此失望,于是米德加尔特的国民,选择遗忘了他们无用的神,这就是信仰崩塌的高潮,也是结局。”
“不。”
冷冷的声音从耳侧响起,尼奥尔德一愣,似笑非笑地看过去,却见温珣举头望尖顶白鸥,阳光为他的侧脸镀上一层莹润的光晕。
须臾,他喃喃道:“还有机会。”
“我要带你出去。”
吱呀——
房门被人轻轻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