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的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褚寻鹤没吱声,只伸出手指挑开衣襟,露出一片雪白的皮肤和漆黑蜿蜒的纹身,他的眸光动了下,指腹摸了摸那块皮肉:“这个,也是一醒来就有的?”
温珣低低地唔了一声。
“这是神魂有损在身体上显现的标志,”褚寻鹤毫不留情地揭穿他的谎言,“依照你先前的实力,就算是这世上五神群起而攻之,也无法轻易将你伤到神魂受损。”
温珣别开眼。
他生来肌肤瓷白身量高挑修长,百年不见这副本不会消损的身体却消瘦了不少,伴生而来的手镯耳坠消失不见,百年前浓墨般的长发一朝霜白,就像是……
脑中浮现出某个念头,褚寻鹤的手指瞬间失控地覆上温珣湿冷的脸颊。
就像,这位神快要陨落了。
褚寻鹤的眼睛慢慢瞪大。
“……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温珣丝毫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发了会呆发现盖在自己脸上的手指跟死了似的,于是撩起眼皮一瞧,对上褚寻鹤瞪得浑圆的眼睛,愣了下说,“我脸上可是有字——褚寻鹤!”
他的话没来及讲完,褚寻鹤的手指已经捏住下巴非常不恭敬地左右转了转,随后一把捞起细瘦的腕骨搭脉,果不其然感受到指下皮肉里的脉搏有气无力,迟缓无序,像是下一秒就能断开。
这是将死之脉。
百年来未曾感受恐惧的神明,终于在此刻难以自已的微微战栗。
温珣早在他搭上脉搏时就放弃挣扎,别过头幽幽去看柜上白玉花瓶,五百年前他就闹不过褚寻鹤,停战之后每日浪荡在五国的街头巷尾,有时长靠在某棵老树某房屋顶,寻风饮酒,次次必醉,有时明明就要睡在此处,褚寻鹤千里万里寻他而来,拿眼一瞪,他便老老实实地让人把自己背回阆风,再斜靠在床边笑吟吟献上自己寻来讨好的小物件。
有时是布偶花鸟,有时是发冠木梳,更有时是各国坊间流来的零嘴儿,被他的体温捂的湿热,甚至压的稀碎不堪,但一粒一块都进了褚寻鹤肚里。
世人赞他逍遥而张扬,热烈如天穹之上火红的烈日,永远都不会熄灭,最适合一身绣金朱红锦袍。
温珣不大在意,但褚寻鹤喜欢,于是在阆风三年,国内大多人都记牢了他红袍黑靴的飒爽模样。
回忆间褚寻鹤收回手,深深凝视着温珣半晌,看的对方心底发毛的紧,要哄了,这才徐徐开口:“所以……你要拜托我做什么?”
温珣见人没有追问杂七杂八的事由,松了口气,把准备好的几句话咽回肚子里:“一件小事。”
说着就这么抬眼瞧着他,金色的眼眸在烛光下闪闪发光。
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散去,候鸟在枝头高歌,歌声兜兜转转闯进静谧的空气里。
褚寻鹤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沉沉地对视了许久,直到他的手指从布袋中摸出了装着冥陀兰种子的瓷瓶,举在温珣眼前晃了晃:“这是酬劳吗?”
他说着旋开旋塞一看,拧好又丢回温珣怀里:“冥陀兰的种子,此等魔物,你收来做什么?”
“……一时兴起,”温珣拉长声调,“百年无趣,随手收了几个。”
“是么?”褚寻鹤弯着眼无甚喜意的笑笑,终于舍得挪开距离坐回椅子上,翘腿看向他:“百年无趣,也不知道来寻我,如今有事相求,倒是知道来找我了。”
“……”
温珣无力地辩解:“并非如此,只是有些事,只能拜托你。”
也不知道这句普普通通的话有什么不得而知的魔力,总之话音刚落温珣就察觉褚寻鹤面上的怒意缓和不少,甚至隐隐露出一抹笑。
温珣:……?
他有点搞不懂面前这位满脑子都在想什么,喝了口茶定定神,下定决心继续道:“我需要请你为我寻一处坟。”
褚寻鹤举杯的动作微顿:“给谁?”
“……”温珣端着茶杯,心一横,“给我。”
当啷———!
茶壶重重砸在地上四分五裂,滚烫的茶水溅了满地,褚寻鹤一时来不及可惜这壶自己珍藏多年的紫砂壶,一把摁住温珣肩头重复问道:“什么?”
“五百年前埋葬时间之神噎鸣的时候,我就说过,”温珣侧头与他对视,“终有一天,尊者温祭秋也会死亡,旧神终将陨落,就像旧枝生新叶,这是时间的代价,你我都无法抵抗。”
“所以你让我来寻这坟?”褚寻鹤咬牙,“是想让我也就此断了那些念想么?”
“……是。”
“……好,”不出所料的回答,他望着远山青松一般的眉眼,怒极反倒笑出了声,“别人都赞你温柔仁慈,绝世无双,只有我知道……”
只有我知道,你到底有多无情。
“……”温珣躲开注视,无声饮着茶,“抱歉。”
褚寻鹤一摆手,将这句话堵了回去:“不必道歉。”
温珣微愣,下一秒刚刚放下茶杯的那只手已经被大力拉住,金色锁链旋即浮现捆住两人相连手腕,发出哐当!一声响声。
温珣:?
他不可置信地看过去,就见褚寻鹤阴沉着脸抓紧他的手,不紧不慢地解释道:“因为我不答应。”
“温祭秋,没我的允许,你别想死。”
“——帝君,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