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开口,低声地嘶吼着。
这声音教宋时瑾怔了怔。
“宋时瑾!我知道你瞧不起我,你们都瞧不起我!没关系,没问题!我就是不如你们,我十年前赢不了时瑜做不了大弟子,十年后赢不了你帮不上师父的忙!”
时南挣扎着,越说越激动,似乎要哭出来一样。
“可她时瑜不永远是对的!你学着她死犟不是永远都行得通!硬着头皮撞南墙,不是次次都撞得开!更多时候你只会头破血流!”
时南猛地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细碎的呜咽从指缝流出来,落在地上,仍然细微得像没有声响。
“可你从来不听,你们从来不听……”
宋时瑾垂眸,安静地听着耳边难得的哭声。
……
“你活该。”
半晌,呢喃般吐出残忍的话来。
“……什么?”
时南愣愣地抬头。
这次,宋时瑾终于扭过头去看他,直视他盛满泪水的眼睛。
“我说——”宋时瑾嘲弄似地笑了笑,有些恶劣地,故意重复着方才的话。
“你、活、该。”
宋时瑾一面说着,一面试图站起来,朝他走过去。
可她做不到,灵力抽空的后遗症仍然没有消失。
于是宋时瑾抬起完好的一只手,指尖死死抠着墙面,有些狼狈地爬过去。
纪怀生注意到她的动作,旁上前去小心地想要伸手扶着她,害怕面前的人再一次跌倒。
宋时瑾摇摇头,并没有将自己的重量靠过去,仍旧靠指尖抠进墙缝的力量前进。
“我不该糟蹋自己的手?”
宋时瑾看着时南,低低地笑出声来。
“哈……可笑吗时南?说这样的话你自己不想笑吗?我做梦都想杀了你们!别说是一只手,即便是两只、我全部的修为、灵力、寿数、我的命!我有什么舍不掉?”
“可你没有杀了他!那只是一个木傀!”时南咬牙瞪回去:“这不划算!你就是在吃亏!”
“无所谓!”宋时瑾扬眉,神色嚣张道:“亏不亏的,我说了算!木傀总连接着时镜年的心神吧?他受伤我就痛快!他痛了死了我就高兴!天底下没有更值的买卖!”
“倒是你……”
宋时瑾松开扶着墙面的手,摇晃着跪在地上,指尖点了点时南腰间的天阳。
“你可真是没有糟蹋这双阵修的手啊……同门手足的血,足够你润笔么?”
闻言,时南的脸色霎时间变得惨白,一点点灰败下去。
瞧着时南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宋时瑾才解恨一般长长呼出一口气。
盯着他受伤痛苦的神情,宋时瑾沉默片刻,抬起自己尚且完好的那只手。
对准时南的勃颈,轻轻按了下去。
“小瑾。”
感受到她的动作,时南先是愣了愣。
不知为何,时南的第一反应不是害怕,竟是轻松畅快。
他抬眼,清晰地捕捉到恨,摸索出复杂与犹疑。
时南笑了。
他轻轻抬起下巴,将完整的颈项曝露在宋时瑾眼前。
声音中带着解脱。
“动手,小瑾。”
时南就这么惨然地笑着,眉宇间化不开的悲哀与郁色。
他甚至期待死亡,渴求一个意外,盼望一个终点。
“动手,动手罢。”
说着,时南不知足似地抬起手,双手颤抖着握住宋时瑾的手腕,就要使力按下去。
一边的纪怀生双眸一暗,沉沉地盯着时南的一双手。
温热的,濡湿的,紧张到出了汗的手心。
宋时瑾一惊,皮肤柔软的触感似乎一下子解冻了冰冷的恨意。
猛地回神,宋时瑾一把抽回手。
时南仰倒在地,神情算不上是轻松。
明明是捡回一条命,可他反而重新痛苦起来。
早在宋时瑾抽出手的瞬间,时南心中一直隐约存在着的希冀似乎破灭。
……如果能死在这里就好了。
如果宋时瑾能杀了我就好了。
可是没有。
另一边,宋时瑾的神色同样复杂,她看着面前的时南,眼中有失望,也有逃避。
……如果时南能去死就好了。
她不能控制自己去停止期盼这些,不能控制自己的逃避。
逃避观念的冲突,逃避道德的责难。
她不想也不能杀掉时南,可她想让时南死。
死在时镜年的奸计里,死在肖尧的刀下,死在任何一个意外里。
如果他能死就好了。
两个人面面相觑,心跳都变得急促。
同样呼吸着,同样颤抖着,同样痛苦着。
……
纪怀生从方才起便伏在角落,安静地看着。
一双眼睛越过灵狱纷扬的尘土,凝固在宋时瑾的身上。
他嫉妒极了。
嫉妒那样浓重热烈的情绪不是为了自己,哪怕他知道那是恨。
可他仍然忍不住嫉妒,似火焚身,痛恨那些痛苦和眼泪自己无法参与。
……
灵狱内重新安静下来。
僵持、对峙、情绪似乎凝作实质般流动着。
半晌,时南最先叹出一口气。
“小瑾,很遗憾。”
时南轻轻运转体内的灵力,确认过状况后抬眼,无奈地笑了笑:“没有办法呀。”
“没有办法。”
话音落下,时南的身影忽然变得像流动的液体。
泥一样流淌,渐渐隐没在地底。
消失的瞬间,地面才隐约出现了一瞬宝相花独有的繁复花纹。
时南的阵法,一贯是这样的。
金光明灭一瞬,再不见人影。
宋时瑾垂眸,盯着面前消失不见的宝相花金阵,久久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