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却从街边巷子里传出一声马匹的嘶鸣。
“阿株!”
马从街边人群中窜出来,撞倒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骑马的是个蒙了面的半大小子,有些不熟练地握着缰绳,有些惊慌道:“哎呀呀呀——快闪开闪开,小心别被踩到啊啊啊啊阿株!”
转眼间纵马至主街,越过送亲队伍直至李家小姐身边。
“你马呢?!”
听着实在有歧义的话让李家小姐即使在这样紧张的场面下也忍不住想翻个白眼。
“谢谢你帮我。”李家小姐冲宋时瑾扬起一个笑脸,道:“你弄丢了我的马车,又帮我一个忙,便算两清了。”
话音未落,李家小姐搭上那名叫阿荆的黑衣人伸出的手,利索地上马。
坐在前头,李家小姐熟稔地安抚好有些受惊的马儿,握紧了缰绳。
“道士不是我找来的。”
像是想起了什么,抑或是知道有宋时瑾在,众人不敢轻举妄动,李家小姐一提缰绳,道:“人是那赵公子找的,他不想娶我。”
宋时瑾不置可否,道:“你也不想嫁。”
李家小姐盯着宋时瑾瞧了片刻,忽低笑一声。
“可惜了,没人想着来劝我双亲,再说些什么「赵家公子克妻不是良配」之类的话。这世上多得是帮赵家公子办事儿的人,毕竟搞臭我可容易得多,也最简单。”李家小姐笑道:“他们是一伙的。”
“你信不信,若算出来是那赵家公子的八字有问题,他们也只会哄着我说「天作之合」,反正把轿子送进去,就什么事儿也没有了……做梦!”
说着,她抬起下巴,指了指宋时瑾身后蠢蠢欲动的送亲队伍:“他、他、他们,都是一伙的。”
“没办法呀仙人,没人帮我。”李家小姐幽幽道:“我的马被弄丢了,也没有人肯停轿。”
“啊?”
李家小姐身后,那蒙面人不解道:“我不是在帮你吗?你说只有这日你能出门走——”
“阿荆,别煞风景。”
在身后人的腿上掐了一把,李家小姐才继续道:“赵家公子到处找人要我的八字,那真是个完蛋玩意儿,家里放着的庚帖都弄不到,能指望他什么?我不过是顺水推舟放消息出去,原本退了亲就算完了,可是!”
说着,李家小姐咬牙恨声道:“什么年柱正官,什么化解孤鸾,弄丢我的马,还来坏我的事!”
“你们跑不远。”宋时瑾沉吟片刻,道:“动静闹得太大了。”
“事情都是要有头有尾的,你的事儿,有头了,可没法收尾。”
“不用你教我!再说了——”李家小姐忽大吼一声:“怨谁?!”
“我要偷跑的,可我惟一能动用的马车被借走了!我要让他们退亲,可又说我命格可解了!我要走,可又说我跑不远!”
宋时瑾一时有些哑然,几欲放人。
可又忍不住想后头的事儿。
她当然可以强压民怨,一力降十会,千万人中杀出血路一条。
然后呢?
两个女孩子,一匹马。
十里、五十里、一百里。
无名镇、广元城、清安、晏州、定宁关。
瞧着天地辽阔,却无处不樊笼。
李家小姐紧紧握着手中的缰绳。
“阿荆。”
“哎。”
“抓紧了。”
摇摆间,几乎是同时,她们都下定了决心。
能走多远是多远罢。
“株儿——”
不远处,妇人的哭喊带着男人的怒喝逐渐逼近。
是老李头带着夫人赶来,后头跟着想拖延却未果的千淮和纪怀生。
这份哀切点燃了四下燥热的空气。
议论声更大了。
“这是弃父母不顾哇!”
“私奔?野男人吧!”
“赵家也是倒霉!我看算命没算错,当真克夫家!”
“这种女儿就是冤孽,莫说克夫,瞧瞧娘家人成什么样了?”
哀怨的夫人的哭声,年迈的男人的叹息。
本是这个世界上再弱小不过的东西,却在此刻成为了某种坚不可摧的力量的源泉和后盾。
那些被项天歌手中板斧震住的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没人知道底气、勇气、力量,这些东西从哪里来。
他们只是默契地、心照不宣地呐喊着冲上前。
李家小姐咬牙驾马,马被路人从摊贩处抄起的刀砍中。
痛苦的嘶鸣声中,她们重新摔回地上。
宋时瑾不记得,李家小姐和阿荆是如何被带回去的。
兴许是街道两边的人声太过吵嚷,一浪高过一浪的议论推搡着她,无形间只留出一条道路来。
看起来能一直走到底,可也没有别的方向。
只能这样回去。
宋时瑾似乎在街边看见了赵家夫人,又好像没有。
那双平静的眼睛里,盛放了许多她并不能一时读懂的情绪。
千淮匆匆赶来,看着押走李家小姐和阿荆的人群,看着站在原地不说话的宋时瑾,看着被禹川拉住就要上去抢人的项天歌,叹了口气。
霞光晃眼,像嫁衣外罩的一层纱,像盖头上一出凤舞九天。
她们同时出声。
“能报官吗?”宋时瑾问。
“回山去吗?”千淮问。
静默须臾,二人不约而同地笑了笑。
没有人期待一个回答,而心底的答案却是一样的。
不远处天边,落日西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