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时瑾嘟囔着。
谁家养孩子的行宫牵动天地之气,还净捡邪乎的引来做屏障。
当真是教育孩子吗,惩处犯人也不用这么上强度。
一边腹诽,一边大致记下锤凿山不同方位的地势起伏。宋时瑾捋了捋目前四队千机道弟子的分布情况。
时瑜带队在北,时南在南,时青山在东,西边的是一位同样很有资历的师姐时川。
西边地势最高,宋时瑾打定主意先行去西边,看能否寻得阵法起笔。
提气凝神,宋时瑾足下轻点便飞身出去,束发的锦带翻飞,虽然身量不高年岁尚小,身法却已经纯熟异常。
宗室皇家的封山大典,怎么说也不是个小活计,如果只是靠着和时瑜的关系,宋时瑾是不够格跟着一起下山的。
而现在,宋时瑾不仅能随队站在仅次于时南的位置,甚至越过时青山一步,凭借的,是甚至连时瑜都比不上的修行天资。
时南曾对此发表过评价。
“人比人,气死人。”
当然伴随着那张宋时瑾不知道看见过多少回的好脾气笑脸。
苦涩、无奈、或许困惑,或许释然。
不过半刻钟,锤凿山西角的灌木山石便呈现眼底,远远看见一个青绿色的人影,宋时瑾调息借力,稳稳落在一处树枝上。
听到响动,时川警觉地抬头,锁定了灵力波动的地方,待看清来人面容后,方舒展了神情。
“下来,别摔着。”手下灵笔不停,时川分神逗宋时瑾:“猴儿似的。”
“哪有我这么灵巧的猴儿。”宋时瑾咧嘴,耍宝似的一翻身,只用一边脚尖勾着树枝,整个人倒挂下来,冲时川眨眨眼:“是少侠好身手。”
“扑哧。”被宋时瑾逗笑,时川一边控制着手下灵力的稳定,一边抿唇附和:“是是是,少侠好身手。”
“后生可畏。”
“天纵英才。”
时川话音未落,周围的角落里零零散散传来几声附和,是时川队伍里的同门。
千机道内门众人几乎是一路看着时瑜拉扯宋时瑾长大,对这个孩子除了同门情谊,也有几分不自觉的包容爱护。
虽然听起来像是假的,但据时南说,时青山也是给宋时瑾带过糖的。
“糖里一定有泻药。”
听闻此事的小宋时瑾笃定道。
巡查一圈,认真记录好个人进度与组阵情况后,宋时瑾找了个最高的岩壁攀上去,观察着群山大阵。
山体迷阵内有玄机,破阵前几乎无法窥见内里情形,因此一路过来,甚至没办法看清山中是否有建筑人烟,时川等人也只站在最外围研究层层破阵之法。
看不出个所以然,后生可畏的宋时瑾少侠只好爬下来,向师姐打过招呼后飞身离开,巡查别的方位去了。
————
锤凿山不远处,晋都,宫城内。
与前朝比较盛行的古朴大气不同,当今天子喜好盛世繁华景象,因而宫城也愈加富丽繁华,描金错彩,北构西折。
大殿内,青鸾宫灯上花枝繁复,每一朵花心内被都放置了明烛,影影绰绰,满室华光。
“真会享受。”
肖凤舒斜倚着屏风,指尖抚过面前的桌案,叹道。
对面规矩跪坐着的肖怀慈但笑不语,抬手斟了茶递到一边,轻声道:“阿尧。”
闻声而动的肖尧接过茶盏饮尽,品了又品,也没咂摸出味儿来。
“喝不惯。”肖尧诚实道。
“是柏叶,有没有觉得更清冽些?”肖凤舒坏心眼地笑道。
“树叶煮水,真能玩出花来。”肖尧把玩着手上的一柄短刀,不放心道:“山那边,没问题吧。”
“时瑜是千机道掌门座下唯一的弟子,我同凤舒与她面谈过,是个不错的人。”肖怀慈神色不变,拿回茶盏,却不再添新的给他:“术业有专攻,阿尧,用人不疑。”
“掌门自己怎么不来,只派个弟子。”肖尧皱眉,有些不满道:“皇家的令,使唤不动这帮人么?”
闻言,肖凤舒翻了个白眼:“当真记吃不记打呀,别说令了,放到三年前,你亲去宋府门头哭丧,能哭出个旁支来帮你的忙?”
说着,端起茶盏轻抿一口,复又道:“宗门庙观,一向不把凡尘俗物,人间权贵放在眼里的,起码面子上不在乎,拿乔总是有的,请得动时瑜已经不错了。”
“是千机道掌门的意思?”肖怀慈好奇道:“本想着不会这么顺利。”
“嗯。”肖凤舒点点头:“算是吧,掌门没有反对,时瑜也自己应下了。封山大典,阵修泰斗千机道,算是开了个好头?”
“希望吧。”肖怀慈笑了笑:“要紧的是托他们寻怀生。”
停了停,肖怀慈低声道:“生死,总要有个下落。”
怀生。
提到这个名字,殿内三人面上的笑容都不约而同地减淡了一些。
肖凤舒轻叹了口气,道:“同时瑜交代过了,只是这些年过去了,没什么线索给人家,怕不好找。”
“明白的。”肖怀慈笑笑,表示理解:“我明白的,就是看着怀文那孩子,总想起怀生来,心里不好受。”
“说起来。”肖尧不习惯沉寂的气氛,转移话题道:“救出来的那些人要怎么安置?”
这事儿不提还好。
一提起来,肖凤舒的眼角跳了跳,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阿尧以为呢?”肖怀慈收敛心神,垂眸问道。
“封出去啊。”肖尧想也不想,理所当然道:“你我三人的封地范围昨儿不是商议出来了,在里头再分呗。封个小郡王,也没什么,总归都是可怜人。”
肖凤舒语塞,又是一个白眼,刻薄的话到嘴边转了几转才憋回去,委婉道:“一个确实没什么,咱们定宁王大气,打算封多少个这样「没什么」的小郡王?”
“有多少封多少啊。”肖尧道。
闻言,肖怀慈添水的手一顿,默默停了动作。
“那有多少呢?”肖凤舒道。
“不知道啊。”肖尧眨眨眼。
“不知道就敢封啊。”肖凤舒冷笑:“定宁王神勇,顺着定宁关把关外打下来看够不够封罢。”
“那怎么办?”肖尧坐回去,摊摊手:“毕竟是亲……嘶!”
肖怀慈笑着伸出手,在肖尧腰腹间戳了一下,瞧着轻飘飘,实则暗地里用了十成力,打断了肖尧没说完的话。
“疼不疼?”肖凤舒笑眯眯问道。
“废话!怀慈你!”肖尧喝道。
“捅这儿的时候,人家记得和你是亲兄弟了么?”肖凤舒冷笑:“你是个记吃不记打的,可我不吃这套呀。”
“我也……就那样。”肖怀慈委婉道。
肖尧一双浓眉皱起又展开,展开再皱起,想不出个好歹来,干脆靠在屏风上,两手又是一摊:“那你们说怎么办。”
“小的丢给大的处理,没办法的丢回母族去,没母族的一并养在宫里,大了之后各自奔前程去,我又不会拦着,只是多的也没有了。”肖凤舒道。
“我费这么大功夫救他们出来就已经很给面子了,财税没个章法体系,现下干什么都是自掏腰包,千机道的委任费也没人给我贴补,肉疼着呢。”
肖怀慈点点头,补充道:“还有一事,那些人……宗姓不能留,难保过几年从哪会不会冒出来一个什么「天命所归」「宗室后嗣」,闹心得很。”
肖凤舒扶着宫灯花枝正要起身,闻言,无所谓地笑笑:“姓什么我无所谓,你们在意的话看着办罢。礼官半个时辰后拿封山大典的册子来,一同去议事?”
闻言,肖怀慈摇了摇头:“你决定便好,有结果了知会我一声,我早些回去陪怀文。”说着,他起身抚平衣摆,像是想起了什么,对肖尧道:“阿祈同怀文在一处,阿尧一起去看看么?”
想到那个内敛害羞到难以沟通的弟弟,肖尧有些头大,逃避似地摆摆手:“你一并照看罢,劳烦了。”
“甩手掌柜在哪里都很轻松啊。”
早知如此,肖怀慈同肖凤舒调侃一句便起身离案,只是没走两步,又折回肖尧的案边。
“怎么?”
肖尧眨眨眼,看着面前含笑的肖怀慈,总觉得这人有些……不满。
“这里头添的是梅花。”吩咐人进来撤了茶具,肖怀慈眯着眼冷笑,这时候竟同肖凤舒在神态上相似起来:“不是树叶煮水。”
没品的东西。
不过最后一句到底没说出口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