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面前的小孩终于恹恹地闭上了嘴,宋时瑾方转身继续方才没说完的话。
“不必往心里去。人生一世,红颜白骨俱是虚幻,既然本是无物,又有什么干净肮脏之分?倒是你心绪不稳,若任由旁人左右,道心永无得就之日。”
纪怀生愣愣地抬起头,黏腻的视线变得更加灼热,从二人紧握着的双手到宋时瑾那双生辉的,如星如月的眸子。
宋时瑾原本修长好看的手指沾上了纪怀生身上血色的污泥,红得有些刺眼,却显得那双手更像是玉琢的。
一双眸子就那么平静地映出纪怀生被血污模糊,看不清眉眼的面容。
平静的,平和的,宽容的。
惟有这样平和广博的水面,才能完整的盛放他完整的倒影。
盛放,而后包容。
或许涤净。
纪怀生不敢眨眼,似乎任何的动作就能让那泓水泛起波澜,而后那倒影便要破碎,消逝一般。
“愣着做甚。”
再次被这人这般热切地盯着,宋时瑾又有些不自在道,觉得二人拉着的手也似乎有些僵硬和异样:“左右莫往心里去,回神,我们出去了。”
说着,指尖微动间,将那玉笔召回,又一手提起那不敢再说话,只是一脸阴狠嫉恨盯着纪怀生的倒霉孩子就往纪怀生怀里一塞。
“做什么?”
怀里猛然被塞了东西,还是这倒霉玩意儿,纪怀生看着自己和宋时瑾之间被隔了东西,当下就有些抗拒:“拿开。”
“莫置气。”宋时瑾有些好笑,解释道:“应当是这么办的,破阵。”
听了这话,纪怀生才不情不愿地把人拢在怀里,下巴绷得直直的,一脸不情愿。
但显然有人比他更不情愿。
小纪怀生自被提起来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就称得上是精彩,被塞进纪怀生怀里之后,更是一副宁死不屈的受辱含冤模样,仿佛下一刻便要咽气了。
宋时瑾就这么等在一边。
半刻钟过去了,没有任何变化,天边外的血色浓雾没有丝毫减淡的迹象。
除了相拥的两人已经僵得像块石头了。
难道是……不够近?
如此想着,宋时瑾起身,一边一个抓住领子就把人往一起挤。
“其实……他很喜欢你。”说着,宋时瑾又转向另一边:“他也是。”
“喜欢个——”纪怀生下意识冷笑着反驳道,却被怀里的倒霉孩子打断。
“我呸!”小小的纪怀生面如菜色,尖声道:“你杀了老子啊,你不如杀——”
三人挤作一团,小小的纪怀生拼命要跑,纪怀生也死命把人往外推,宋时瑾又在运功把二人往一起贴,一时间,倒也……热闹。
正僵持着,宋时瑾腰间禁步又亮起一阵灵光。
方才,便是这禁步指引自己入阵的。
宝玉灵光乍泄,闪动间,正挣扎着往外爬的小纪怀生身上,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吸进了那禁步之中。
小纪怀生的眼睛骤然瞪大,来不及说什么,整个人直直倒了下去,栽在地上。
看着宋时瑾有些关切地望向纪怀生,地上意识渐渐模糊的小孩心头涌上一阵阵难言的酸楚。
原来……真有神仙娘娘啊……
怎么,怎么总是自己这么倒霉啊……
小纪怀生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怎么也闭不上,直到自己的身体连同周围的一切开始变得透明。
宋时瑾注意到,天边的血雾正在变淡,有些超出预计的情况发生,她有些惊疑不定地看着自己腰间的禁步。
这东西跟着自己很多年了,从没有过这样的情况。
想着想着,宋时瑾又把目光投向神色晦暗不明的纪怀生。
同这人……有关么。
虽然心中诸多迷雾疑问,可眼下如何出阵才最要紧,宋时瑾看了一眼身体正在变得透明的小纪怀生,抓起纪怀生就想着地上飞身掠去。
荒林,深山,血雾。
隐隐觉得这地方有些熟悉,宋时瑾凝眉向下望去。
山峰耸立,崖壁奇绝。
点、锥、方、圆、起笔、落幅。
这群山,是一方规模极大的阵法,只是迷雾遮挡,尚且看不清全貌,也无法判断具体的功用。
以山作阵的手笔,宋时瑾从前真的见过一次。
宋时瑾垂眸,看向纪怀生鼻头的那颗痣。
她好像……有些想起来了。
想起,自己何时见过这人。
周身的血雾散去,耳边风声呼啸,纪怀生有些恍然。
看着宋时瑾抓着自己衣襟的修长指节,线条分明的下颌,同多年前脑海中重复了千万遍的残影完美地重合在一起,纪怀生眼鼻一阵无端的酸涩,几欲落下泪来。
又是这个人。
神仙一样出现在自己最灰暗难言的命运里。
神仙一样拉自己出去,出最险绝的深山,出最诡秘的幻境。
神仙一样美好得不真实。
……
可总有事情是真实的,只有真实,才能区分迷梦,冲破幻境。
可什么是真实的呢?
或许是这个好得过分的人,或许是这份再真实强烈不过的心绪。
纪怀生蓦地笑了。
一瞬的悸动同震颤,便能让他解脱。
从诱人深睡的美梦,或是最残忍不堪的过去。
她总能看见,总能映出,总能打捞起。
待云雾散去,宋时瑾只觉得头痛欲裂,自己的噬魂血阵带来的影响尚未完全消散,转眼又是一遭,任是自己也有些吃不消。
一睁开眼,面前就是千淮拄着魂幡蹲在自己身前,一脸的探究。
“不对劲。”千淮悠悠道:“很不对劲。”
没功夫搭理这人,宋时瑾有些头疼地撑着身子起身。
地上,纪怀生额头薄薄一层虚汗,似是从水里捞上来似的,眉头紧锁,几息之间猛得睁开眼睛,起伏剧烈地喘息着。
“方才说到哪了?”宋时瑾强打起精神问。
“说到不对劲。”千淮笑眯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