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纪怀生的手……茧子长得乱七八糟,同他的身法一般没有体系,东一榔头西一棒锤。
如果纪怀生知道宋时瑾对自己手的评价是这样,估计这辈子都不会主动把手露出来给宋时瑾看的。
不过眼下,纪怀生只是含笑递出自己的手,安静等待着宋时瑾的动作。
是拉呢,还是拉呢。
不知想到了什么,纪怀生嘴角的弧度更明显了些,耳尖有些红的同时,另一只垂在袖间的手有些发抖。
“不用。”
半晌,宋时瑾收敛心神,向纪怀生笑了笑。
还不等纪怀生反应,宋时瑾就一把抓起纪怀生的领子,就这么把人提着上了山。
带个人还需拉着手么,那是身法轻功不精者才用的,方便平衡,自己可不需要。
看不起谁呢。
宋时瑾带着人也如身负无物,三两息间便登峰。
站稳后,宋时瑾扬眉看向一边神色不明的纪怀生。
小样儿,看看吧,这才叫身法。
纪怀生看着自己的手心,一时间也没反应过来。
如果此时有千淮在场,一定被乐得三天都合不上嘴。
看纪怀生不说话,宋时瑾还以为他是被震住了,也不去管他,自到崖边去了。
今日天气好,没有雾,看得也清楚些。
宋时瑾凝神。
昨日进门时,自己就大概摸清了整个禅院的布局,地方不大,自然规划也算不上复杂。
主殿,厢房,院落,校场。
点、圈、方、锥……
那阵眼……
宋时瑾蹙眉,从荷包里摸出一支朱笔。
心念微动,那朱笔便似有灵识一般,虚空划出一道淡金色痕迹来。
以心法带动灵气,灵气驱使手中朱笔,顷刻间,宋时瑾就比照着禅院的布局大致拟出一个护法阵来。
指尖一点,那金色阵法瞬间涨成原先的几倍大,金光流转,浮在虚空中煞是好看。
宋时瑾找好角度,对着禅院上空,并掌向下猛得一镇。
“去。”
几乎是同时,金色法阵下压,宋时瑾手指翻飞,念咒掐诀,对着禅院一处轻喝道。
宋时瑾所指的地方,是禅院的正南方,一处不是很起眼的豁口。
于禅院地势是豁口,于阵法也是。
金光散去后,宋时瑾朱笔所绘阵法凌于禅院上空,禅院的地面,也浮现一个同样比例,只是更大些,能将整座禅院笼罩进去的金光法阵。
“少侠当真不愧是论道魁首。”身后,直直盯着宋时瑾看的纪怀生拍手道:“只看几眼,便能将这阵法复刻出来,一模一样。当真是阵道大家,名不虚传。”
宋时瑾并不回头,只看着那同自己所复制的微缩版阵法如出一辙的法阵,眉头越皱越紧。
一模一样啊。
这才不对。
朱笔金阵,是千机道护法阵独有的标志。
“这阵……”宋时瑾问纪怀生:“你可知,这护法阵是什么时候布下的?”
“跑路那个住持找人弄的,我想想。”纪怀生眨眨眼睛:“大约两年前吧,我来不久后弄的。”
可千机道三年前就封山了。
加上这阵法南边有豁口。
这是……那人的习惯。
宋时瑾冷笑。
总算找到你了。
时、南。
“找谁弄的?”宋时瑾盯着纪怀生试探道。
“我,我。”猝不及防被宋时瑾这么盯着看,纪怀生说话的声音都结巴了,像是激动,也像是紧张,耳尖悄悄红了起来:“我平素不关心这些……”
看着宋时瑾有些失望的神色,纪怀生又觉得有些懊恼,难得这人有想知道的事,偏生自己先前压根儿不在意念远那个破和尚找了什么人来修什么阵法。
“不过,不过,念远肯定知道,人是他找的!”恨不得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全都倒出来,纪怀生巴巴儿补充道:“虽然跑路了,但是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回来,我,我帮你留心着。”
“念远是谁?”
“那个跑路了的住持大法师,他法号念远。”
“噢。”
其实宋时瑾有些不理解这人在紧张什么,自己原也只是这么一问,有了线索就是好事,自己也不指望追了三年,眼下就能这么巧遇上。
“多谢。”想了想,宋时瑾还是抱拳,承了这份人情。
师姐说,人多力量大,你帮我我帮你,才能办成事儿。
“这阵,弄好了?”纪怀生挪开一步,并不受宋时瑾的礼,只是转移开话题:“好快。”
“还没有。”宋时瑾解释:“这阵没有千机道的功法或玉令是催不动的,放在这就是个麻烦摆设,须得破了重布。”
“很费功夫吗?”纪怀生问。
“还不知道。”宋时瑾摇摇头:“下去看看罢。”
说着,又一把提起纪怀生的衣领,像抓小鸡仔一样又把人提溜下山去了。
宋时瑾带着纪怀生,落到了方才看见的禅院南边的豁口。
“似乎没什么特别的。”纪怀生扫视一周,复又闭眼:“也没什么异常波动。”
宋时瑾又是一声冷笑。
眼下,她倒有八九分肯定了。
“有铲子吗?”宋时瑾问。
“有。”
虽然不解,但纪怀生却没多问什么,似乎笃信宋时瑾总有自己的用意。
去库房翻来冬日除积雪用的大铲子,纪怀生有些吃力地递给宋时瑾。
铲子入手,宋时瑾就觉得胳膊一沉。
好重的分量。
“院里只有这种铲子,千淮弄来给那俩铁锤脑袋修行的。”纪怀生道。
修行内容就是除雪扫地么。
宋时瑾掂了掂那柄重铲,闷声开挖。
阵法的豁口,没有异常的南边。
灵力波动不显,平静得有些……老实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宋时瑾一铲子下去,带出泥土。
阵眼被藏起来了。
看着面前的空地,没有什么地方可以藏东西的话……
宋时瑾盯着地面,又是一铲子。
那就只能在下面了。
还真是那人一贯的做派。
谨慎小心,又有一股子无端的龟缩懦弱。
“找到了。”
没几下,宋时瑾就从那处豁口挖出一个玉匣子,果不其然,上面刻的是千机道的宗门纹样——宝相花团纹。
“挖什么呢。”
天光已经大亮,不远处院墙的小门前,千淮打着呵欠出来:“天歌方才来找我说苗苗找不到了,想是在宋少侠这里。”
“苗苗?”宋时瑾看着手里的重铲,一时又语塞。
“是这铲子。”纪怀生道:“如你所见,花花的朋友。”
“这是……阵眼?”千淮走近些,看了看宋时瑾挖开的小土堆,又看了看挖开的洞里,有些好奇:“怎么埋在土里?”
“大约是指望来年开花吧。”宋时瑾冷笑,紧紧盯着手中的玉匣。
时南此人,性格温吞软弱,连布阵都是如此,每每都把阵眼藏起来,朱笔金痕保守规矩。
可以说是普通到了独树一帜的地步,十分具有个人特色。
因此化成灰宋时瑾也不会认错。
时南来过浮望仙山,也许还与那住持念远认识。
思及此处,又想起千淮认得时瑜,宋时瑾转头问道:“千淮监院,认得这布阵的人吗?”
按理来说,监院一职统管宗门上下人事开支,没道理千淮没有印象。
“当然。”千淮道:“我支的银子,可不便宜。”
……不是银子的事。
宋时瑾额角跳了跳,又问:“那位布阵的阵修……”
“噢,你说那个,是个清俊的少侠,念远骗上来的。”千淮眨眨眼,想了想,又着补道:“你们千机道的人都很好说话……啊不是,很负责任。”
也是被骗上来的啊。
想了想时南那人面团儿似的性格,若有人死缠烂打八成是招架不住的,宋时瑾无奈叹了口气。
“少侠很在意那布阵的阵修么。”
角落里,一直不说话的纪怀生听见“清俊”两个字,就一直神色有些憋闷,当下忍不住幽幽道。
“是啊。”宋时瑾盯着手里的玉匣,倒是没察觉出纪怀生有些奇怪的态度,小臂一震。
那玉匣便如昨日的符箓一般,顷刻间化作飞灰。
宋时瑾抬起头,看着千淮与纪怀生,轻轻笑了。
“很在意。”宋时瑾一字一顿道。
“我要——杀、了、他。”
指尖轻捻,那飞灰散去的一瞬间,浮望禅院儿倏的金光大作,地面的护法金阵几度亮起复又灰暗下去,在几息之间化为乌有。
阵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