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孩子没别的意思,你不要多想,没事的,”当着新媳妇的面,没必要掰扯,楚玠略略低头安抚小妻子,没忍住补充,“特殊时期,你更要照顾好自己,别忧思伤身。”
不说还好,这话一提,楚归镝猛然抬头,对上了楚玠双目:
“什么意思?”
“是这样的——”楚玠组织着措辞,不想季红抢了话头直接打断。
“是这样的圆圆,我上个月在香港和朋友玩,刚好查出来又怀孕了。没满三个月,不好往外说,你别介意啊。”
季红牵着女儿的手轻柔地按上小腹,颊上尤有泪痕,表情已雷雨转晴,笼罩了一层幸福与满足。
小孩子的反应骗不了人,楚安安没有欢呼雀跃,显然是早已知道了。
全家人里果然只有他是“外”,楚归镝无言,被华风夏攥着手,固执地凝望楚玠的眼。
他记得,上个月,他的状态停滞不前。
李予琼也跟着着急,还翻了以前左手将的资料,解释说主流的训练体系是按照右手来的,他当年便为此左改右,适应主流体系,不想轮到了楚归镝这一代,有些左手领域的问题还未被解决,实在不行,便要请实战教学俱佳的左手将典型人物楚玠来国家队针对性帮忙拔高了。
楚归镝只是说没意见。
整个月,每一天,都赶在开门阿姨上班前早起,第一个等在训练馆门口,期待着跟那人上阵父子兵。
他晓得,他们父子两个的性格是如出一辙的又轴又倔,死要面子,所以没有必要凑一块讲煽情肉麻的话。
人来了就好,来了就行。
他一定使出全部的努力,像小时候一样,与他站在球台两端,听他的话。
而且不轻易破防了,被楚玠偷摸放难度系数高的球吊着玩儿也不哭。
等着等着,李予琼满面歉意,欲言又止:“圆圆,你爸爸,最近比较忙,可能,不会来了。”
楚归镝点头,很懂事地没追问:“没事的李指导,谁来谁不来,我都一样地好好练。”收拍子走人,背影寂寥到让李予琼都心疼。
季红又笑说:“安安,这是个小弟弟呢,你和哥哥喜不喜欢小弟弟?”
华风夏想到,在新闻学还有是实习中学到的一些案例,恐怕季红去香港不单是那么恰好。
楚归镝没多看季红一眼,他不在乎,波澜不惊地问楚玠:
“你是因为这个才没有去北京的吗?”
楚玠不善粉饰,点头,有一说一:“是。”
楚归镝晃荡杯中余下的酒液,一饮而尽,讲:“恭喜。”
白酒不是这么个喝法的,华风夏知他酒量不好,欲出声劝阻,更愿意去维护他的骄傲与体面,打圆场讲:
“叔叔,圆圆特别好,特别努力。在国家队,你们省队出去的荀白羽和岳琛都服他人好,女队员们也晓得圆圆跟其他男孩子不同,从不拜高踩低,左右逢迎。我刚认识他的时候,他是我同班同学,安安静静在教室里面找一个角落孤零零坐着,不说话,不理人,不知道在想什么。”
太没头没尾了。
想到什么说什么。
开始是想把话头接过来,免得旁人对楚归镝这般伤身的饮酒方式置喙指责,华风夏想说些有关楚归镝的生活趣事,反倒越说自己越想哭了。
“我认识他之后,我就想办法找他说话,和他一起玩。沈阿姨不怎么在家,成都那栋别墅里面总是只有他一个人,生病了难过了,他也只占一个小小小小的角落,一个人偷偷哭。”
楚归镝酒精上头上脸,听不清华风夏在说什么,看不到恋人和父亲同时红了眼圈。
华风夏掐了一把楚归镝绯色的醉脸,感到有种滑稽的可笑,嘴角一扯眼泪又掉下来了:
“叔叔,我是认识了圆圆很久之后,才知道他特别特别爱哭。我想笑话他的,可是想到,他那么爱哭的一个人,都没有人会耐心过去哄,就笑不出来了,他一个人的时候会有多难过。还好他人好,人缘好,在队里呢有队友关心,在队外也有我哄他。”
华风夏挠了挠楚归镝的手心,对他的父亲做了最后总结:
“我会哄他一辈子的,我一辈子都能对楚圆圆低头。”
没有人看到他的眼泪与难过没关系。
好多人把他当成外人防备与刁难也没什么大不了。
楚归镝是华风夏最能领略到珍贵的宝物,世人把珍珠当鱼目,是世人的损失和遗憾。
而她是最大的赢家,小心翼翼地呵护,与珍宝的光辉交相辉映,不舍分离。
最后华风夏学了池野的小妙招,接了个闹钟,假装是电话,睁眼说瞎话地带着楚归镝走了。
与醉酒的人蹒跚,好像穿越了时光,从二十多岁的青少年变成了老胳膊老腿只能慢慢挪动的老夫妻。
华风夏给他把外套扣子扣紧,免得醉酒了之人衣领进风难受。
每个女孩子都会担心衰老,皱纹,枯萎,可是这个瞬间华风夏想到,如果老了还是和这个十六岁时一眼认定的男孩子搀扶依偎,那太美好。
北风呼啸中,楚归镝的眉毛头发染上了霜白。
今年南京的冷空气和初雪都来得太早。
“圆圆乖哦,我们快点走快点打车,不要冻到。”
醉酒状态的楚归镝尤其黏人,她是领教过的,攥着她的手攥出汗了也不肯松开一点点,贴着她身侧慢慢挪,龟速行进。
北风裹挟着鹅毛大雪扑面而来,华风夏微闭了眼睛,真的好美,若不是考虑楚归镝会冻到,情愿二人沉浸在雪景之中,白发苍苍。
楚归镝忽而哽咽,扣着她不肯前进半步:“夏夏——”
华风夏对上他的泪眼。
漫天风雪,已长成为男人的男孩缓缓单膝下跪:
“我是不是没跟你说过爱你?”
“嗯!你还好意思提!”华风夏气鼓鼓。大概猜出来他要做什么了,不妨碍她再生一下气。
别的小情侣之间腻歪起来甜言蜜语一句接一句的。
楚归镝不但讲不出肉麻的话,说“我爱你”三个字竟然像杀了他一样难!任凭华风夏如何威逼利诱,涨红着一张脸就是不肯说。
华风夏打舍不得打扔不舍得扔,很是后悔当初没确切听到他说爱就上了贼船。
“因为我觉得,爱不爱,没用。”
华风夏想骂他满口歪理邪说,看到泪迹,联想到楚归镝的个人经历,不由心软。
行吧,今天先让让他。
楚归镝颤巍巍掏出了戒指盒,其实这个蓝钻的款有点超出他的预算,可是他想到这么清透的蓝色很衬华风夏的手指与肤色,刷爆了两张卡拿下。
大多数人对夏天的记忆和印象是烈日、西瓜、雪糕与空调。
楚归镝十六岁以后的夏天的是蓝色的。
那个夏末,有一场蓝色的飓风,包裹着他冲破囹圄,把他送到了可以展翅遨游的碧海蓝天。
楚玠够爱沈白珠了。横滨地震时,命都不要了,差点被木质的房梁砸断腰,都要再见一眼。
爱没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