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叔说:“Quand j'étais jeune, j'étais chauffeur.”(我年轻的时候,是一个司机。)
从大叔嘴里,柳言师得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大叔年轻的时候出了车祸,截断一条腿。他来这里工作的时候,庄园主人还不是应拂雪,是另一个有钱人。
那位有钱人看他可怜,所以就安排了这样一个清闲的岗位。直到应拂雪接手之后,庄园的佣人换了一批,但他却没有被换掉。
算到现在,他已经在这里看了二十多年的车子。
……也读了二十多年的书和报纸。
大叔眼神深邃,气质忽然如同一位智者,然而中文还是蹩脚的:“当我读了很多的书,我明白人这一生,无论爱恨,都是很飘渺的。”
一口气说了这么长的一个句子,他很骄傲:“‘飘渺’,很高级的中文词汇。我喜欢它。”
柳言师笑笑:“是的,像清早湖面上的水汽烟雾一样。像高档的真丝轻纱。”
大叔不太明白他的比喻,但心情确实很愉快:“很多年。没有人和我讲话。你讲话,我很笑容。”
柳言师愣了愣,反应过来他说的其实是“和你讲话我很开心”。
柳言师自己也笑了,说:“我也是。”
“情感,”大叔说,“就像车子的车衣。会旧。但如果细心维护,它旧得不会那么快。车衣,是用的。情感,也是用的。堵住情感,就像把漂亮的车衣收在仓库里,很浪费。”
柳言师睫毛微颤。
车子总有一天会报废,就像人总有一天会死掉。贴了车衣和没贴车衣,车子都会同样报废。
与其把车衣收到仓库里,不如贴上,大大方方地展露出来。
就像表达自己的情感那样。
柳言师紧接着问:“如果,车衣上有一粒可以划伤车漆的石子,那还要贴吗?”
大叔听到他的疑问,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为什么不把石子摘掉呢?”
柳言师沉默半晌,说:“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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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拂雪今天回来得很晚,这次的确是因为工作耽搁了。
合作伙伴劝他干脆住一晚酒店,赶明儿天亮了再回来。这明明是最优解,但不知怎地,他还是婉拒了这个提议。
洗漱完,他去柳言师的房门前看了一眼,这人似乎已经睡着了。
一切都和平时一样。
他只是透过门缝看了几眼,也没有如往常那般同他说话。
像是只为了确认柳言师还在。
事实上,这几眼就够他把一天的劳累扫空了。应拂雪静悄悄地关上门,回到自己的卧室。
柳言师已经有两个多月没有同他说话了。一想到这件事,应拂雪就颓丧地坐在床头。
照常点上香薰,令人镇定的气味在房间里弥散开来。香薰是柳言师买的,据说能安神。应拂雪定定地看着烛泪往下掉。
他又下意识地拿出烟盒——其实戒烟行动他已经坚持两个月了,这对他来说不算难。但今天实在是有些控制不住,他想。
他不知道柳言师需要思考多久,他也愿意等。只是,这太漫长了。
应拂雪的手指打开烟盒,抽出一根烟。两指夹着烟的触感令他着迷。
将将点上时,柳叶却从他的被窝里冒出来,爬到他胸口上,用一种不大理解且懵懂的眼神注视着他。
应拂雪:“……”
和小家伙对视两眼,应拂雪如梦初醒,又把未点燃的烟放了回去。
然后关灯,睡觉。
可能白天太累,这一晚睡得尤其地沉,还做了好几个梦。梦中柳言师把睡死了的柳叶拎回窝里,自己爬到他床上,还亲了亲他的唇。
应拂雪不免觉得好笑:柳言师那样内敛的人,大概不会做出这种事情。
果然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
等到应拂雪幽幽转醒,怀里确实多了一点温暖的触感。
——柳言师还真在他床上。
怀里的人面容安静,纤长的睫毛贴在下眼皮上,有几根翘得幅度大了一些,胡乱戳出来。
他缩在毯子里,脸色依然是苍白的,脆弱得像一只残缺了翅膀的蝴蝶,一碰就会碎掉。
毯子是三年前他送的那条,这几个月里,应拂雪都会抱着睡觉。
柳言师的头发有几缕搭在耳朵上,有点长了。往下看,光洁的腿从毯子里露出一截,脚腕还放在他腿上。
没枕枕头,也有可能是睡着睡着,脑袋从枕头上掉下来了。
应拂雪呼吸一滞。
他想起身,但睡衣被柳言师抓在手里。只要一动,他就一定会把柳言师吵醒。
应拂雪目光放空,开始思考为什么柳言师会在他怀里。
这是他的卧室,他不记得自己有把人抱过来。
虽然有些不敢相信,但柳言师大概,也许,确确实实是自己走过来的。
还没等他想清楚柳言师为什么会钻到他被窝里,柳言师就已经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