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言师身体本来就不太舒服,这么一犟,他也没心思再劝,自己坐起来小口喝粥。
是瘦肉粥,很清淡的口味。他没什么食欲,只吃几口就放下了。
然后擦嘴,躺下,盖被子,装死,一气呵成。
应拂雪:“……”
两人无声对峙着,谁也没有再说话。
瓶子里的液体滴到仅剩一层时,应拂雪终于出声了,只不过是把护士叫来换药。
护士很快将针扎进新的输液瓶里,很大一个,能滴很久。柳言师算是吃了点东西,蔫蔫的还是没什么精神。他又重新躺下,眼皮子半阖不阖。
应拂雪想摸他的头发。那顶头发还是和三年前一样看起来蓬松柔软,让人一看,就会想起一些很乖巧的灵兽。
但柳言师可称不上乖巧,应拂雪这么想着。
手指将将碰到他的一根发丝,应拂雪又缩了回去。
“柳叶……”应拂雪咳嗽了一声,“儿子很想你。”
柳言师闭眼,凉凉地说:“多吃几碗饭它就不想了。”
应拂雪:“……”
好吧,其实这个人除了不要他了之外,好像什么都没变。
还是那样狠心。
应拂雪默了默,说:“你跟我回去吧。”
“回去被你草死吗?”
柳言师眼睛也不睁,近乎刻薄地说,“我们三年前就已经分手了。”
应拂雪眼圈红了,然而柳言师并不能看见:“我不同意。我没有同意,你就不能和我分手。”
柳言师心里密密匝匝地疼。他也想不同意。但他必须得同意,他希望应拂雪好好的。
而且,他答应过应叔叔,不再出现在应拂雪面前。
和应拂雪也……不再有来往。他不知道这三年里能发生什么,但他总不会觉得,应拂雪真的能为了他,反抗养育自己多年的父亲。
就像殷豫那样。柳言师想,其实这些富二代都一样。他们的能力和成就几乎不可能超过自己的父辈。所以,在享受优渥的生活时,就要牺牲掉某些东西,例如婚姻自由。
既然走不到最后,柳言师觉得自己也没必要纠缠下去。
柳言师裹了裹被子:“不用你同意。”
应拂雪脸色不大好看。他话语里有一丝不可思议,同样地也怀揣着一点希望:“为什么?你喜欢别人了?”
“那又怎样?”柳言师闷在被窝里,应拂雪看不清他的脸。
他尽量使自己的声音不那么狼狈,然而泪已经悄悄掉在了枕头上,“这和你无关。”
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应拂雪既失望又愤怒——他甚至没有余裕思考柳言师话里模棱两可的语义。
在他看来,柳言师确实是一个,十分狠心的恋人。所以,如果面前这个他心心念念了三年的人喜欢上了别人,他也没办法说什么,或是做什么。
三年前的他为了留住柳言师,可能会屈辱地选择共享;但现在的他不会。
三年确实能改变很多东西,他想。明明之前柳言师还很喜欢他,转眼间,两人之间竟然连陌生人都不如,开始针锋相对了。
“你很好,柳言师。”应拂雪攥紧了拳头,近乎咬牙切齿,“你真是好得很。你最好祈祷你喜欢的那个人躲得好。否则,一旦被我揪出来,我一定不会让他好过。”
他就是要独占柳言师,应拂雪想,就算柳言师喜欢别人又怎样,他会赶跑除他以外的所有人。
柳言师不说话。
在应拂雪没有看见的角落,枕头铺张着,已经湿了漫无边际的一片。
没有别人,柳言师想说,只有你。只喜欢你。一直喜欢你。
可是他要怎么办呢。他不能做那个破坏他们父子情分的人,他只能给应拂雪带去危险与一系列的不确定因素。
没有结果的。
见他不说话,应拂雪就当这是默认了,“腾”地站起来,气极了一般在病房里来回踱步。他深呼吸几口气,甚至想直接掰过柳言师的脸质问他。
然而最终,应拂雪什么都没有做,他只是气得在病房里毫无目的地像一个扫地机器人那样乱走,也没有像殷豫想的那样掏鞭子开始打人。
走完扫地机器人程序设定的两遍,他近乎哀求地问:“是谁?是不是南宫羽?还是谁?是你在这里认识的什么同学,或者朋友?我到底有哪里不如他们?你不喜欢我哪里,我都可以改。”
柳言师打了吊针的手有点发冷。他把那只手放在被子边缘,脸还是盖得严严实实,把自己闷成一个哑巴。
这是不打算同他交流,也不想和他讲话了。应拂雪声音颤抖:“好,我知道了。”
如果柳言师这时肯掀开被子看一眼,就会发现这个人其实早就疯掉了。
可惜柳言师只是闭着眼睛,在被子里长叹道:“我累了,应拂雪。”
声音隔了几层棉花传出来,有点闷,还带点鼻音。应拂雪没细想,听到柳言师的回话,他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安抚了一样——尽管柳言师这句话远远称不上安抚,甚至有点僵硬。
但应拂雪就是好好坐了回去,爱怜地说:“……嗯。休息吧,我给你看着。”
柳言师没搭腔。
眼睛闭着闭着,他就真的睡了过去。
在他意识迷蒙的时候,打着吊针的手似乎被什么人握在掌心,温暖又干燥,像冬天的柴火堆,不太凉了。
要是以后手都不会很凉,打吊针都没有那么痛,柳言师想,那他其实也没那么难以接受。
半梦半醒的,好像有人在他额头上落了一吻。很轻柔,有一种带着温度的凉意。
长到盖住脸的被子也被拉开,露出口鼻。呼吸顺畅很多,柳言师微微蹙眉。
但很快松开。这个吻就像是冬天里落到眉心的雪花,说有多冰,并没有;更多是微妙的凉意,还带着点独属于冬季的冷冽。
像,一个种了很久的地的老农民,看到年关下起鹅毛大雪一样。那是一种瑞雪兆丰年的安心和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