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很过界。
柳言师总是下意识地容忍应拂雪的过界。
应拂雪见他闭口不谈,默了默,说: “在看到那个人和我说话的那一刻,你是因为他污蔑你而愤怒,还是在害怕我相信了他的鬼话?”
他句句紧逼:“你怕我会因此疏远你,还是庆幸终于有机会摆脱我?柳言师,到底是哪一种?我分不清。”
柳言师闭上眼睛,捂着耳朵不想再听。
枫叶填满了脚下的地,肩上头上再落枫叶,应拂雪也没有再管了。一阵萧瑟秋风吹过,他说: “你不想让我了解你的过去,为什么?”
这声音很轻,像是无助且迷茫到了极点,急需寻求一个真理一般的答案。柳言师想,应拂雪喜欢上自己,估计也挺痛苦的。
柳言师“啊”地大叫了一声,眼泪砸到枫叶里。他颤抖着呢喃:“不要再问了。不要再问了。过去根本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我过得很好。不要再问了。”
见他这样,应拂雪没有着急再问。他执拗地将柳言师圈在怀里,清理了路边长椅的枫叶,带他坐在枫林大道的边上。
枫叶飘飘悠悠从柳言师眼前绕过,又落下。
应拂雪心疼地给他擦眼泪,说:“对不起。如果我真的让你很困扰,我可以离开。可是,既然过得不好,受了委屈,为什么不说出来呢?”
柳言师指尖在抖,大概那段记忆真的很烂。
他忽视指尖的感受。被逼得受不了了,他破釜沉舟一般地说: “那时我刚入学,本来好好的。”
“直到那个人对我表白。我拒绝后,他想对我用强,被我打回去了。他于是恼羞成怒,开始四处散播我的谣言。”
“我一开始有朋友。但,慢慢就没有了。他见我孤立无援,就开始和寝室里几个小跟班,对我进行长达一年的霸凌。最过分的一次,他们一起把我堵在角落,扯我的头发,踢我的身体。”
应拂雪难过地看着他。
“我把他们都打了一顿,自此之后他们再也不敢对我动手。那次,我也受了很严重的伤。”
“其实即使是这样,我也没有想过要去修真学院,以此逃避这些事情。那时,姥姥的情况很不好,我如果离开,她没有人照顾,很危险。后来等她情况稳定一些,加上学院那边也开出了很优厚的条件,我才答应交换的。”
这些话语从柳言师口中说出,平静又漠然,像在讲述他人的故事。可越是这样,应拂雪心里就越不是滋味。
柳言师虽然不说,可是手指却实打实地在颤在抖,那是肢体化的阴影。
话都说到这份上,柳言师干脆闭上眼睛,破罐子破摔:“我的家庭,你应该也有所了解。我爸是个家暴男窝里横,他死的时候,我大概才九岁。死得早死得好,我没什么印象,只能记得一点点。我妈……有精神病。”
“离婚后,她性情大变。上一秒,她能把我搂在怀里,软着声音叫宝宝,下一秒就要指着我的鼻子,骂我是个拖累。我能理解,她一个大小姐过成这样,换我我也不能接受。”
“我家里除了早死的外公,大概只有我和柳如兰女士两个正常人。或许,我也不是正常人。我也是神经病。”
柳言师咬唇,狠下心: “我这样的人,无论谁沾染上了,都会惹一身脏。”
“所以,你不要喜欢我了。合约结束,我们就结束吧。我知道的,你想用合约的方式让我接受你的好意你的爱意,但,我可能天生就不适合拥有这些。或者,不配拥有这些。喜欢我也好,不喜欢我也好,我们本来就不是一路的。”
应拂雪被惊住了,久久没有说话。萧瑟的秋风吹过,柳言师穿得薄,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这是他第几次拒绝应拂雪了?他不知道。上次严词拒绝应拂雪,还是在他们那个什么恋爱合约签下的时候。
他搓了搓手臂。
这个季节总是容易着凉。应拂雪脱下外套,罩在柳言师身上。
驼色象征着温暖。柳言师没有拒绝,道了谢,将自己缩在外套里面,还用手拉了拉外套边缘。
这次,应拂雪会离他而去吗?毕竟,他已经把所有的不堪都展现在应拂雪面前了。
正常人都会嫌他麻烦。就像买水桶,大家都会喜欢滴水不漏的桶,而不是像他这种千疮百孔的桶。
外套带着应拂雪的体温。柳言师整个人都被罩在那一点独属于应拂雪的气味下,苍白的脸看着总有些可怜。
应拂雪不会可怜他,只会自己心疼。
很久很久,应拂雪才说:“我不管。这些都不重要。”
柳言师眼睫颤了颤。
这个人还是坚定地选择他。
于是,他的拒绝更像小孩子在发脾气。柳言师仍然勉强地把他往外推:“大少爷,我们都不是孩子了。”
“我既然能喜欢你四千四百三十四天,”应拂雪神色认真,“我也能再喜欢你四千四百三十四天。你不会知道这么多天,我是怎么过来的。但至少现在,我离你很近,我能帮到你,这就够了。我不奢求你能爱我。”
柳言师不吭声。
他现在有一点相信了,这个世界上居然真的有这样的傻子。
应拂雪喉咙滚了滚,说:“秋叶会回归泥土,我也会一直爱你。”
柳言师沉默地敛下眉眼。浓密的睫毛将眼睛盖住,他头一次真心实意地将头靠在应拂雪肩上。
很轻,像一片羽毛一样。应拂雪坐直了身体,给了他一份可以靠着的地方。
柳言师闷声:“少看点那种书。”
应拂雪:“嗯。”
他一下一下轻拍着柳言师的脊背,没有说话。久到面前这棵枫树的叶子快被风吹光,应拂雪感到他的肩膀细密地抖着,小声的呜咽浸染了衬衫。
应拂雪给他顺毛。
怀里的人眼睛半阖着,泪水就那么从脸颊边上滚落。蓬松的头发扫在应拂雪脖颈边;细密,柔软,火红的枫叶落在头顶上,被应拂雪伸手捏去。
眼泪不争气地往下掉了很久很久,柳言师接过他递来的纸巾,说:“……谢谢。”
擦了一会儿,应拂雪伸手抹掉残余的泪。他能感受到,手下的皮肤因为哭泣而变得颤抖。
于是,应拂雪不知从哪儿掏出一块巧克力,说:“吃吗?”
“不吃。”柳言师把脸埋在他颈窝,很别扭,“难过就掏巧克力,你当哄三岁小孩吗?”
应拂雪拿着巧克力在他面前晃晃:“那你几岁啦?”
柳言师瘪瘪嘴,还是没忍住巧克力的诱惑,一把夺过:“三岁。”
自从合约签订的那一天,应拂雪时不时会投喂柳言师几块巧克力,柳言师对他随手掏出巧克力的行为已经见怪不怪了。
今天吃完了,明天还会再有,不用扣扣搜搜省着点儿吃。因而,潜移默化地,柳言师再也不会用门牙刨下来一点丝儿,在舌尖反复抿反复尝,要把每一点巧克力都塞进自己的味蕾里。
他开始大口咬下一块,然后放嘴里嘎巴嘎巴地嚼。偶尔黏在牙上——那就黏在牙上。
应拂雪摸摸他的头:“好吃吗?”
“不好吃。”柳言师口是心非,“苦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