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芷若曾气得大哭不止,闹起了绝食,最后江梦鲤将厨房里抱怨说闲话的下人打了板子,发卖了出去才罢。
家下人都晓得了大小姐是娇客,轻易不能得罪。
从此卢嬷嬷遇事只消把大小姐的招牌搬出来一用,大家自然扁扁伏伏,吭都不敢多吭一声。
这几个月江梦鲤出远门在外,卢嬷嬷就更横着走了。
就说昨日里,茶房切上来的瓜果稍带了些异味,卢嬷嬷就叫宝钏带人去砸了茶房,最后还是茶房的管事亲手又收拾了新鲜洁净的瓜果,忙忙送了过来,低声下气赔了许多的不是,这才揭过了这一节。
林氏也怕委屈了江芷若,对卢嬷嬷这个搅家精,往往睁只眼闭只眼。
绕是如此,卢嬷嬷方才还借冰镇酸梅汤说林氏苛待大小姐。
江芷若此时心如镜之新磨,豁然以明,不由大骂自己糊涂透顶,早年难不成眼睛是瞎的?怎么都没察觉到不对劲。
江芷若顿时败光了胃口,她看了看卢嬷嬷,又觉得卢嬷嬷身上簇新的青地牡丹加金锦袄扎得她眼睛疼。
这件长袄的衣料可不普通,这是有寸锦寸金之称的云锦。
江梦鲤贫苦出身,发迹后也只爱穿粗帛缝制的衣服,林氏为人也不尚奢华,江芷若记忆中就没见林氏用过像云锦这种名贵的衣料。
卢嬷嬷一个奶娘,竟穿得比主人家还华贵体面。
是了,江芷若回忆起来了,这应该是她爹给她裁衣的布料,卢嬷嬷每每说这匹布颜色不衬大小姐的肤色,那匹布纹样已过时了,然后便堂而皇之地将那些衣料收归己用了。
江芷若突然间惊悟过来,自己上一世竟是被这个卢奶娘拿捏住了的,叫人家在手里搓圆捏扁,任意摆布,可笑她至死都浑然不知,还得重生一次才如梦初醒。
江芷若越想越是窝火,端起碗筷,草草应付了一下自己的辘辘饥肠,便要清茶来漱口。
卢嬷嬷见大小姐面色不豫,吃的又少,关切问道:“大小姐,是饭菜不合胃口吗?你想吃什么,嬷嬷吩咐厨房重新再做。”
江芷若听见卢嬷嬷关怀的语气,气鼓鼓的一颗心就好像被针扎了一下,顿时有些泄气。
江芷若深深看了卢嬷嬷一眼,追想了一下卢嬷嬷上一世的下场——她被判充军,最后想来是客死在了异乡。
追究缘由,乃是因卢嬷嬷监守自盗。
崔氏留下来的钗钏宝玩都是卢嬷嬷帮江芷若收管的。
卢嬷嬷有个儿子叫卢越,整日里游手好闲,最爱吃酒赌钱,欠了一屁股的赌债。
卢嬷嬷就盗卖了崔氏的遗物去帮儿子还债。
江芷若记得,这桩盗窃案是今年年底败露的,她爹命人将卢嬷嬷和卢越绑了,押送官府治罪,最后母子二人都给判了流放,发配边疆去服苦役了。
卢嬷嬷在江家过惯了好日子,哪吃得了苦,她身体痴肥臃肿,平日里多走几步路就气喘吁吁的。
判她流放差不多是要她的性命了,人还没走到配所,只怕就要先赴阴司报到去了。
虽说是咎由自取,可毕竟是带大自己的奶娘,最后不得善终,江芷若上一世心里是抱愧的。
眼下江芷若对这个欺主的刁奴是无半分好感,却也不忍心见她晚景凄凉,再走上一世的老路。
江芷若沉吟片刻,道:“嬷嬷,我娘生前常把玩的那一柄白玉荷花鸳鸯如意,不知搁哪了,你有空帮我找出来吧。”
卢嬷嬷被问了个措手不及,脸上的表情耐人寻味,她眼里有凶光闪过,狠狠剜了一眼一旁的小丫鬟宝镜,却迅雷般变换成了一副笑脸。
卢嬷嬷镇定自若说道:“夫人的东西都好好在库房里收着呢,东西太多了,一时半会也想不起放哪去了,容我慢慢找吧。”
江芷若是再世之人,眼力非同往昔,卢嬷嬷瞬息间变化的神情她尽收眼底,可料知那柄玉如意已经被卢嬷嬷盗卖了。
依江芷若此时所见,她的这个奶娘绝非良善之辈,而自己上一世怕就没真正了解过卢嬷嬷。
江芷若就后悔自己莽撞了,她的本意是要敲山震虎,叫卢嬷嬷心生悔惧,及时收手。
眼下见卢嬷嬷如此,心知自己是弄巧成拙,反倒打草惊蛇了。
江芷若细细追想上一世的事,她特别有印象的是她曾向她爹下跪为卢嬷嬷求情。
江芷若抱着江梦鲤的腿,说卢嬷嬷从小照顾自己,没功劳也有苦劳,求爹不要赶尽杀绝叫卢嬷嬷母子去流放,只将卢嬷嬷逐出蟾园就是了。
江梦鲤最疼这个女儿,江芷若做到下跪这个份上了,当爹的还能有什么事会不应允。
可是江梦鲤当日见女儿如此,更气得脸色铁青,恨铁不成钢的用手指狠戳了她的脑袋瓜子,骂她道:
“养女不教如养猪,都怪我没教好你,把你养成了个没头脑的蠢猪,人家把你卖了你还要帮人家数钱!”
江芷若忽然有一个疑窦:她爹平日最爱讲和气生财,也常施米舍粥,铺桥修路,十里八乡都夸他是个怜贫惜弱的大善人。
这样一个不为已甚、慷慨好施的大财主,为什么唯独在处理卢嬷嬷盗窃一事上,不留半分余地,非把人往死路上逼不可?
人家把你卖了你还要帮人家数钱!
难道当年之事另有隐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