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监室很狭小,只能容纳一个囚犯的会面。一堵玻璃隔开两边,彼此通过话筒对话。
钱黎坐在高脚圆凳上,看着自己悬空的双脚晃来晃去。恍惚间,胳膊被豹子女士狠拧一记,他嘟起嘴抬头,小脸皱得像苦瓜。
玻璃后也是一副苦瓜脸。俩苦瓜面对面,眼睛都盯着别处。
看着两张神似的脸,“这是他爸!”洛无极恍然大悟:“那个慈善家。”
钱黎握紧话筒,视线盯着自己出汗的手心,半晌不吭声。
洛无极意识到他在害怕,不敢抬眼看父亲。新闻说“知名慈善家主动忏悔”,他爸到底做了什么?
钱豹子拍他肩膀说:“来儿子,对话筒喊声爸。”
钱黎嘴唇不住颤抖,好几次眼睛想往上瞟,又缩回去了。
钱豹子一脸恨铁不成钢,她声音快冒出火星子,质问道:“你爸能吃了你?”
钱黎听了头却埋得更深,小声嘀咕道:“我害怕。”
钱豹子扭了扭脖子无语道:“你忘了你爸让你架脖子上骑大马,带你去非洲骑鸵鸟,去年还发着高烧给你牵回一匹野驴吗!”
“对你这么好,你现在看都不敢看他。”钱豹子重重唉了一声,鞋跟跺得地板笃笃响。
钱黎听得眼圈泛红,瑟缩道:“爸爸很好……我怕不是他。”
钱豹子瞥他一眼,揉了揉鼻子。
洛无极有点迷糊,在她眼里,钱黎父亲再憔悴也是人类的模样,她不明白钱黎的恐惧从何而来。
钱豹子动静不小,警卫的视线都盯过来。豹子女士把卷发拢到脑后,指着玻璃后的大苦瓜哂笑道:“你儿子真是随你,父子两没一个有胆!”
古怪的是,他父亲自始至终沉默,哪怕妻子暴怒儿子惊恐,也一声不吭,只是呼呲呼呲地吸气吐气,均匀地呼吸。
时间白白地流淌,钱豹子还想再闹,警卫们都露出了不耐烦的神情。
须臾,钱豹子拉起耷拉的钱黎,大喝道:“我们走,不和老窝瓜玩!”在场的警卫们都松了一口气。
钱黎抓住她的豹纹大衣,默不作声地跟着,直到临出门前……怯生生回头看了一眼。
他忽然站定了,钱豹子拽不走他,气恼地扯他的胳膊。钱黎却冻住了一般,眼神转为惊惧。
洛无极忍不住接近他,一瞬间天旋地转,她被吸在钱黎身上,视线也随着钱黎看向他父亲。
钱黎父亲两腮的肉挂在骨头上,双目无神地站起身戴上脚镣,四肢瘦长得像骨头披了一层皮,好像要散架,然而他五指刻板地并拢,像两把菜刀。
小孩子的视角是仰视,仰头去看刚好对上他父亲一直低垂的双眼。“死鱼眼”,或者更客观的说,像一双“动物的眼睛。”没有情感波动,只有本能的驱使,他的眼神不再流露情感,只是单纯的显示屏,一个捕获影像的工具。
这是人眼吗?
洛无极和钱黎一起打了个寒战,他父亲的眼睛像黑土垒成的一双窑洞,里面是一片空无。警卫发出指令,他就乖巧地伸出手臂,手铐咔哒一响。
警卫打开门,他父亲无比顺从地跟在身后,像一具上了发条的听话人偶。钱黎目送他离开,可在即将进门的刹那,他父亲的脸没有动,眼珠慢慢转向钱黎。
咚——钱黎僵在那里。毛骨悚然——眼前这个‘人’不是带他骑大马看鸵鸟的父亲。
他颤抖着嘴唇:“吃掉了,爸爸被吃掉了。”
……
钱豹子杀气腾腾,踩着细高跟来到接待室,她尖利的喊声穿透道:“你们在折磨他!”
笃笃的鞋跟声,吵得人耳朵疼,在场的接待员一脸茫然地看着她。
“不让睡觉不让吃饭,他过得连狗都不如!我要闹到媒体去,捐钱捐物的时候捧他上天,一转眼又满大街登报纸骂他,给虐待成傻子了!”
“你们也配审判他?”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钱豹子拿纸巾捂住口鼻咳嗽了两下,阴沉着脸瞪着他们。接待员们满脸麻木,眼皮都不翻,好像魂游天外。
钱黎看着双脚自言自语:“我不该看的……回不来了,我不该看的。”
钱豹子环顾着走神的一屋子人,冷笑一声。对发痴的儿子就是一爆栗,“哎呀!”钱黎吃痛叫出声。
接待员回神片刻,做样子拉开他们敷衍道:“啊呀别嚎了,我们也没办法,这是新出的规定。再说了,他是自己过来,我们又没上你家绑。”
钱豹子像听了个大笑话,抵住眉骨哼哼笑起来,喉间滚出一串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