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苏恒听得云里雾里,“苏某是武夫,实在不明中书令之言。”
林仲检也不再绕弯子,直道:“君逼臣反,臣不得不反。”
苏恒正拿杯的手,陡然一紧。
林仲检看在眼里,笑着道:“侯爷定觉得老夫是疯了,才会同你说这番大逆不道地疯话。”
苏恒手指渐渐松了力度,继而着杯饮茶,恢复了情绪,“不,若是真疯了,倒不会说出这种话。”
林仲检哈哈一笑,“侯爷竟是这般通透的人。”
苏恒打开天窗说亮话,亦直言道:“所以,中书令是捏住了苏某什么软肋?”
林仲检道:“侯爷忠君且顾家,若说软肋,当是以家人胁迫,可老夫并不似明远侯裴氏,亦不想步他的后尘。”
饶是苏恒再强稳心神儿,听到这话,也不免周身一震。
林仲检仍云淡风轻,将藏在最不起眼儿角落的隐情,翻到明面上,摊开来说。
“说来是陛下步步紧逼,叫老夫招架不及,本想着顺着陛下的意思,帮着自家女婿将裴氏党系扯出来,到那时,我林氏再自断羽翼,尚能保全,只是不成想……”
他说到这,故意没了下文,转去续了茶水,润了润嗓,才接着道:“原来侯爷竟也帮过裴逆的忙。”
苏恒虽尽力收敛,眼神儿仍藏不住狠意,冷声道:“中书令三言两语,便定了苏某为谋逆同党,实在惶恐。”
林仲检替他添茶道:“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侯爷就别装了,不如摊开来说,省下时间去做事。”
苏恒咬牙不语。
林仲检见状,放下茶壶,从怀中掏出个符牌,仍于桌上。
苏恒只一眼,便认出了那是武骑军营专属通令。
林仲检道:“侯爷下狱后,康王进京,侯爷旧部乱了阵脚,几番刺杀,早叫陛下和我那女婿起了疑心,若不是我替侯爷当了风波,这会儿侯爷怎么会有机会来我这饮茶呢?”
苏恒静静听完,偏不顺着他的话,仍撇清关系道:“裴逆当初势大,朝中上牵扯甚多,康王年关进京,前有□□案株连重臣,后有中书令私下结党,刺杀之举,人人皆有动机,怎么凭个牌子,就扣到了我武骑军身上?”
林仲检笑而不语。
苏恒哼了一声道:“苏某再蠢笨,也不该宫中行刺,更不该引火上身到禁军,何况我人在狱中,哪来通天本领部署外界之事?”
“侯爷行军打仗多年,自是知晓此招虽险,胜算却大。”
林仲检道:“入狱前,侯爷亲眼看着我那好女婿,连我林家的面子都不给,接二连三将裴氏余党揪出,甚至连实证都没有,就敢在大殿之上问责侯爷,他不顾一切地做到了这个份上,侯爷再沉得住气,也难免未雨绸缪,这便是心虚所致,若真清白,必叫老夫亦察觉不到端倪。”
苏恒欲言又止,脸色愈发难看。
“老夫当侯爷是明白人,不成想到了这时候,还要费口舌在这种不必要的争论上,既如此,话便再说的明白些。”
林仲检忽而道:“侯爷心里清楚,朝中上下心里也都猜测过,谋逆同党该有我林氏一份,皆是想不明白当初陛下之举,其实不然,陛下之聪慧,那时便清楚,只有离间裴林两家,才有胜算。”
苏恒目光灼灼,盯着眼前人。
林仲检道:“当初陛下借我女儿之口,拉我林氏设局,老夫没得选。”
苏恒道:“既知陛下早晚剑指林氏,为何不拼一把?”
林仲检道:“陛下警告是为其一,明远侯不坦诚是为其二。”
苏恒皱眉,“不坦诚?”
林仲检道出重点,“便是独断隐瞒了许多事,比如……威胁侯爷,滇左杀友军。”
至此,所有试探已为云烟,苏恒终于相信林仲检掌握了所有真相,顿时脸白如纸。
林仲检目不转睛,盯着对方脸色每一寸细节,缄默半响,才又开口道:“老夫不似明远侯那般贪得无厌,更不想纠往事对错,如今年岁苍老,已无心朝堂,今日再博,不过是为儿女谋个后路。”
苏恒艰难开口,“中书令欲如何?”
林仲检开诚布公道:“弑君,辅幼主。”
苏恒心神俱颤,咬牙道:“此等大不逆,中书令就不怕我……”
林仲检打断他道:“侯爷早就做过了抄家灭族之事,此时没必要再装忠义之臣,你我满身罪孽,死不足惜,如今老矣,垂死挣扎不过是为了家人活路,如此,放手一搏有何不可?”
苏恒沉默片刻,忽然朗声大笑,“原来中书令最后的筹码,竟是苏某。”
林仲检将杯中茶饮尽,“若侯爷肯合作,老夫甘愿将布局袒露,各有把柄在手,互相也好放心些。”
苏恒笑尽,亦端杯饮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