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他就是出家六年的沈家大公子,沈聿。
沈忆不由多打量了两眼。
其实她对沈聿的印象并不好。
过去六年里,沈家大事小事都在沈庭植一个人身上扛着,沈聿身为家中长子却不管不问,连家都没回过。若不是沈聿执意出家,沈庭植或许不会因为操劳过度去世,沈家如今不会面临在朝中后继无人,即将败落的尴尬局面,而瑾王或翊王对她来说,也不会如此高不可攀。
这么一想,初见眼前男人的惊艳之感瞬间大打折扣。
沈忆提着笑行了万福礼,客客气气地道:“原来是兄长,恕小妹有眼无珠。兄长日夜兼程,想来也累了,不如先去歇息,待小妹迎过宾客,再好好与兄长相聚。”
说着,她越过他向前去。门外已经传来侍从高声清道的声音,季祐风就快到了。
沈聿却没有放她走的意思,继续问道:“你在等哪位殿下?”
沈忆只好停下步子,转身,唇边笑意倏然淡了三分,“翊王殿下今日要登门吊唁,我在等他。”
男人眸色不易察觉地转深,目光一寸一寸划过少女的面容。
阳光下,少女一身洁白孝衣,风致楚楚,肌肤胜雪,眼下乌青被极其巧妙细致地遮掩在薄薄胭脂下,又不会看起来太过艳丽,只叫人觉得其天生国色,足见上妆之人的用心。
和他说这几句话的功夫,她几次往门外瞥去,可见是急着见季祐风。
沈聿负起手,慢条斯理地问:“为何是你来迎客,白氏呢?”
沈忆只想赶紧敷衍了打发这人走,简短道:“母亲伤心过度,卧床不起,特命我代她打点丧事。”
“原来如此。”沈聿点点头。
门外翊王仪仗的车马铃声已经越来越近,沈忆心急如焚,看了沈聿好几眼,这人真是不知所谓,难道瞧不出她根本没空搭理他吗?
谁知下一刻,沈聿忽然转了话头,说:“这几日都是你一人上下操劳,怪不得神色疲倦,你去歇息罢,这里有我即可。”
沈忆一愣,心里一个激灵。
之前沈庭植在世时,沈家始终在朝中保持中立,从不倒向瑾、翊二王中的任何一位,沈庭植私下也严禁她接触两位皇子,她根本没有光明正大认识季祐风的机会,如今沈庭植去世,她好不容易才等到这么一个千载难逢的良机。
沈忆当即截住他的话,“这就不必了。我瞧着兄长脸色也不大好,必是接到讣告之后连夜奔波赶回来的,我还撑得住,还是兄长先去歇息罢。”
闻言,沈聿抬眸,淡淡看了她一眼。
沈忆突然被这一眼看得莫名心虚。
“你的身子更要紧,”沈聿慢慢地说,没有再给她反驳的机会,径直吩咐刚才匆匆赶来的管家秦绍,“派人送大姑娘回房。”
沈忆还未来得及开口,便眼睁睁看着秦绍挥了挥手,两个廊下侍立的丫鬟飞奔着过来,一左一右门神一般把她夹在了中间。
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沈忆往远处看了一眼。
不知什么时候,远处回廊里已经聚起不少沈家下人,窃窃私语着,脸上喜色如出一辙,即便隔了很远她也能看清。
沈聿六年不回府,刚一露面,这些下人们便闻讯赶来迎接他了,就连这几日对她言听计从的秦绍,也立刻转向了沈聿。
其实沈忆能感觉出来,自沈庭植去世,下人们便像失了主心骨一样,虽然嘴上不说,却都不知不觉间开始心浮气躁,而这,已是她刻意控制之下的局面了。
可就算她再能干、再会笼络人心,在下人眼里,她也只是个女子,不能入仕做官,撑不起沈家的未来,如今沈聿奔丧归家,在他们眼里,这才是正儿八经的主子。
沈忆唇边牵出笑,面上未有半点不悦,温和地道:“既然兄长如此体贴,小妹便回去歇息了,有劳兄长。”
话音刚落,门外正巧传来一声唱喏。
“翊王驾到——”
沈忆的目光越过男人的肩膀,在门外那一角缀着香囊的深绀色车帘上定了一瞬,平静地收回视线,转身离开。
看着少女的背影消失在游廊的转角处后,沈聿转身迈出府门。
门前停着马车,仅两匹马拉着,麻布车帘,松木车架,车旁随行不过十人,算不上奢华。
一男子从车内出来,踩着脚凳下车。
不过初秋时节,他却披着竹纹天水碧薄氅,身形颀长清瘦,面容苍白隽秀,唇边一抹温文尔雅的笑意。
沈聿上前,“草民沈聿参见殿下。”
“连卿?”季祐风讶然,“你几时回的京城?”
话虽如此,沈聿却并未在这位翊王殿下脸上见到多少惊讶之色,更像是早就得知了消息。只怕进城时的那两个尾随之人,就是向这位殿下报信去了。
沈聿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引着男人进府,“回殿下,接到家父讣告便日夜赶来,刚到不久……”
两人寒暄着一路行至灵堂,吊唁的用具早已备好,季祐风进殿中行吊唁礼,沈聿出来,站在门前。
须臾,他眼角微微一动,朝廊下看去。
一个人影鬼鬼祟祟藏在假山后的游廊里,只露出一个脑袋,探头探脑朝这边张望着,双丫髻上的彩色丝绦在风中飘着。
是个丫鬟。
她自以为藏的好,却不知沈聿自幼习武,感官之敏锐远胜常人,把她看得清清楚楚。
沈聿移开目光,任这丫鬟窥视半响,待她走后,喊来假山旁修剪花池的下人问话。
“方才站在那里的是谁的丫鬟?”
下人道:“回公子的话,是大姑娘身边的丫鬟,叫白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