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秉持:“塔米娜现在肯定悲愤交加,所有的人都抛弃了斯特,也不知道现在接下来斯特会怎么样。”
纪遇:“是呀,无论好坏他们总要面对。从某些方面来说,他们的确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民族,如果换做其他民族在那片土地,不一定能够发展出那么高度发达文明。”
慕秉持:“这大概就是强者改变环境。”
纪遇:“是的。不过这句话也只适合那些顶尖的强者,而且即便是顶尖强者,也需要天时地利人和。绝大部分人还是需要一个正常的环境,否则很容易被环境裹挟、压垮、操纵。”
慕秉持:“所以你也认可首先要改变环境,人才能改变,否则很难实现更好的结果是吗?”
纪遇想了想,说:“这件事挺复杂的,不过我大致赞同,环境是决定性因素,环境不改,说什么都用处不大,少数人的清醒撼动不了环境。”
“但是……”慕秉持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他好像对这个话题有自己的想法。
纪遇见他欲言又止,问:“但是什么?”
慕秉持嘴角扯了扯,“没什么,你见多识广,你说的对。”
纪遇皱眉:“我见多识广,也不意味着我每次都是对的,你不用什么都顺着我。”
纪遇这话似乎一针见血,戳到了慕秉持心底。
他的确有自己的想法,毕竟管理着那么大的公司,他需要决策,绝对不能优柔寡断。
但唯独在纪遇面前,他似乎……变得没那么有主见了,一切都被纪遇带领着,而他也愿意。
每次纪遇让他做什么事,他非常开心,他觉得自己是有用的。
或许他骨子里认为纪遇比他强,比他知道的多,而事实也的确如此,她甚至力气都比他大。
在她身边,他好像也失去了自己的主见。
那些骄傲的大男子心思,轻易被击碎了。
慕秉持组织好语言,声音沉稳有力:“我想说,虽然现实中大多数人会受到环境的强烈塑造,但极端环境中的个体觉醒,比如反抗者、传播真相者,仍可能对未来环境的改善提供契机或道德启发。完全否定个体的可能性,可能会过度悲观,有时候少数人也可能改变环境。”
纪遇迅速回应,语调干脆利落,“但是,能够改变环境的少数人,必然是掌握权力的人,普通人无法改变。比如,在纳粹统治期间,许多反抗者和真相传播者试图揭露纳粹的罪行,但他们的努力并没有改变德国的大环境,反而许多人因此被镇压。纳粹的覆灭是因为外部力量,瓦解了这个极权政权,而不是因为内部的觉醒或真相传播。纳粹倒台后,德国人才觉醒。”
慕秉持又说:“那后来的柏林墙倒塌,也可以算是是民众觉醒推翻的,这种情况,难道不是因为个体的觉醒推翻了这个恶劣的环境吗?”
纪遇淡淡地笑了笑。
慕秉持心头一惊:“怎么了?我说不对吗?”
纪遇温柔道:“你说的确有道理,但民众觉醒只是表象,背后是环境的剧变和外力的作用,根本原因是苏联的经济和政治危机削弱了对东欧的控制,东德政府失去了支撑。如果苏联没有陷入全面危机,没有放弃对东德的支持,民众的觉醒真的会让柏林墙倒塌吗?他们敢推翻手握武装力量的政府吗?就算敢,他们手无寸铁,也会被镇压。”
慕秉持又问:“那罗马尼亚的齐奥赛斯库倒台,也是被民众推翻,这个如何解释?”
纪遇回答:“齐奥赛斯库的垮台,表面上是民众抗议,但实际是因为经济完全崩溃,军方高层选择背叛政权。当时政权已经摇摇欲坠,民众觉醒是被压迫到极限、环境崩溃后的反应,不是主动选择的结果。没有环境的恶化或外部力量的介入,民众即使再觉醒,结果也是被压制或清洗。极端政权的倒台,一定需要天时、地利、人和。”
纪遇补充道:“而且直到现在,地球还是有一些极端国家,民众显然知道自己被压迫,但严酷的环境让他们无力反抗。道德和觉醒需要力量支撑,否则觉醒的民众只能被清算、迫害。柏林墙倒塌和齐奥赛斯库的垮台,之所以没有彻底失败,是因为大环境对掌权者产生了压迫,削弱了它的力量。”
慕秉持:“可齐奥赛斯库的倒台,是那些高层叛变,也可以说是那些高层觉醒,承担起了个人责任。”
纪遇:“你这么说没错,但高层的叛变,是利益驱动和保全自身的行为,不是因为良心发现。在齐奥赛斯库倒台前,罗马尼亚经济彻底崩坏,民众普遍饥寒交迫,军队和警察开始失控,高层明白齐奥赛斯库必败,为了自保而叛变。这种叛变不是觉醒,而是审时度势,选择站在胜者的一边。没有崩溃的大环境,他们不可能背叛掌权者。”
她接着说:“如果高层真的觉醒,为什么要等政权几乎崩溃的时候才站出来?而且,齐奥赛斯库倒台后,罗马尼亚并没有立即民主,很多叛变者仍然维持自己的权力地位,甚至继续对人民进行压迫。”
“……”
慕秉持陷入沉默。
纪遇:“极端政权倒台的确大快人心,可如果简单地归于民众觉醒,这是在美化和误读历史,也是在逃避现实。人类历史的变革,大多是环境力量的博弈,而不是良心的胜利。”
慕秉持忽然感觉一阵寒意袭来,“所以说来说去,环境才是决定性因素,个体行为只是环境变化下的产物。”
纪遇微微扬起下巴,目光炯炯有神,一字一顿、掷地有声地阐述:“是的,历史一再证明,环境动荡才是改变的根本动力,觉醒只是环境影响下的结果,而不是推动环境改变的原因。把这种行为归功于道德觉醒,恰恰是在掩盖环境的重要性。恶劣环境中的人忙于生存,被迫选择顺从,单纯的道德教育无法改变他们的现实处境,过度强调觉醒和个体责任,反而会给掌权者更多借口去压迫反抗者,把环境问题归咎于民族劣根性,从而掩盖政权的问题。”
慕秉持微微皱起眉头,眼神中透着迷茫与不甘,“的确,极端环境下,一个连基本生存都无法保障的民众,指望他们用什么力量去推翻恐怖政权?觉醒本身改变不了力量对比。可是,传播真相,真的完全没有用,也没有意义吗?”
他现在已经不是想跟纪遇争论究竟谁对谁错,他只是想知道有些事情,究竟有没有意义。
他想让纪遇告诉他。
纪遇语气带着点安慰:“并不是没有意义,而是在极端环境下,作用非常有限。如果不正视环境的压迫本质,不彻底改变滋生问题的土壤,而只空谈道德和个体责任,只会掩盖根本问题,甚至被统治者利用。道德和真相的价值只有在相对和平、安全的环境下才能体现,而在扭曲极端的环境中,只会雪上加霜。当人们连基本的生存和尊严都得不到满足时,谈道德和责任是在造孽。”
“……”
见慕秉持沉默,纪遇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奥瑞恩是对的,大环境的变化,优先于个人责任和觉醒,环境决定了觉醒的可能性和方向。真正的变革需要外部力量、经济动摇、内部分化,这些才是根本性推动变革的手段。光靠觉醒,就像指望恐怖分子良心发现一样。对待古达的那些恐怖分子,与其谈道德和责任,倒不如直接讨论如何瓦解他们的经济来源、切断他们的武器供应,可很显然,那场会议是在避重就轻。”
慕秉持静静地注视着纪遇,嘴角悄然上扬,勾勒出一抹几不可察的温柔笑意。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轻轻颤抖着,似是带着千般柔情,小心翼翼地撩起纪遇额头那缕俏皮的碎发,将其缓缓撩至她的耳后。
他的目光始终胶着在纪遇脸上,声音低沉且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眷恋,轻声说道:“希望有一天,我能追上你的脚步。”
纪遇微微歪着头,眼眸中闪过一丝疑惑,眉心轻蹙,语速不紧不慢地问道:“为什么这么说?我们俩现在不就在一块吗?”
顿了顿,她像是突然反应过来,眼神里透着几分了然,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补充道:“如果你指的是思想方面,那你真没必要这么想,每个人都有自己独有的闪光点和想法,不必非得追赶谁。”
慕秉持的手指在瞬间微微一颤,这细微的动作没能逃过纪遇敏锐的触觉。
纪遇眼波流转,当即握住他的手,眼神里满是关切:“你怎么了?”
慕秉持心间一滞,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半点声音。
他心里有个声音在呐喊:没事,就是太喜欢你了。
可面上,他只是沉默地坐在那儿,任由复杂的情绪在眼底翻涌。
纪遇见他不说话,愈发担忧起来,双手迅速捧住他的掌心,轻轻捏了捏,像是在安抚,又像是在探寻。
接着,她不假思索地将他的手心贴上自己的脸,感受着掌心的温度,片刻后,她微微舒了口气,呢喃道:“很正常啊。”
可还不放心,她又赶忙将自己的手贴上他的额头,下一瞬,她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你有点烫。”
说着,她利落地站起身,紧紧拉住慕秉持的手,边拉他起身边说道:“我带你去检查一下。”
慕秉持望着纪遇一脸焦急的模样,心中五味杂陈,有被关怀的暖意,也有暗恋不能言说的酸涩。
他没有丝毫反抗,任由纪遇拉着他,一步步迈向医疗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