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顿了顿，没有将真正的原因说出来，“——心中感到苦闷，想要放纵发泄一番，所以我就放任了你这一次。”

江明亭一把抱住她，抱得紧紧的，甚至勒得她胸口有些疼，“秋娘，对不起，以后我再也不会这样了。”

沈映秋拍了拍他的屁股，“好啦，快进去洗吧，一身的酒味，熏得我鼻子都要堵住了。”

江明亭被她一番宽慰，心情得到了极大的纾解，又恢复了以往的少年心性，竟是一把抱起她，作势要跨入浴桶中。

“秋娘，我们一起洗吧。”

沈映秋握起拳头捶打他的胸口，好气又好笑：“江明亭，别闹了，你自己洗就得了，我可不想浑身搞得湿淋淋的。”

江明亭抵着她的额头撒娇：“那你帮我洗嘛，好不好？”

沈映秋装作思考了一下，勉为其难答应道：“好吧。”

江明亭长腿一跨，进入水中，趴在浴桶边沿，享受着夫人给他搓背。

热气蒸腾中，他心中的忧虑又漫了上来。

“秋娘，要是我以后一直好不了怎么办？”

沈映秋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反而问道：“明亭，你去过码头吗？”

江明亭：“去过啊。”

沈映秋拿起木瓢舀了水从他肩头浇下去，“那你可注意过码头上扛货的工人？”

江明亭摇了摇头，“看见过，但并未特意关注过，你怎么突然提起了他们？”

沈映秋：“那些在码头扛货的工人，一天从早干到晚，但所得的工钱往往不到十文钱，一个月下来最多也不过三百钱，而这些钱，得用来付房租、吃饭、穿衣、养孩子……”

江明亭震惊地转过身来，“这么少吗？三百钱，还不够我买一刀纸，他们是怎么活下来的？”

他一个月得用掉多少刀纸？

有时候画错一笔一整张纸都废掉了，每个月他书房废纸篓里的废纸，换成钱都不止三百钱了。

然而那些工人，却要用这么少的钱来应付衣食住行吃喝拉撒，他简直难以想象。

沈映秋：“三百钱有三百钱的活法，三百两有三百两的活法，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能投胎成为郡守府的公子，过上锦衣玉食的日子，但是投胎成平头百姓，她们就不活了吗？她们照样活得好好的。”

江明亭沉默了，他在沉默中陷入了思考。

“和那些人比起来，我受的苦好像也不算什么了。”

沈映秋：“傻瓜，我说那番话，不是为了让你贬低自己遭受的痛苦，于你而言，你所受的那些苦的确是难以承受的，你为此感到难过、苦闷很正常，但是你不能放任自己沉湎于痛苦之中，明白了吗？”

江明亭望着她，仿佛看着从天而降前来拯救自己的神女，“秋娘，那你说我应该怎么做？”

沈映秋：“多出去走走看看吧，以往你一直在书院上学，其实并没怎么好好看过城中其它人的生活。”

翌日，江明亭背上秋娘亲手为他缝制的双肩包，神清气爽地出门了。

他没有骑马，也没有坐轿乘车，而是用双脚走。

从郡守府走到了南城门，一路上遇到了许许多多的人。

瘸了腿在路边乞讨的乞丐；

挑着担子卖水果的白发老翁；

摆摊招揽生意的大娘……

南城门外码头上的扛货工人。

以往这些人在他眼里只是一个符号，是书中的百姓，但是忽然间，他好像第一次睁开眼睛看清了她们，知道了真正的百姓是什么样子的。

他的心中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震动。

在这番感受下，他个人的那些悲伤苦痛，好像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他终于明白了“芸芸众生”这个词，也体会到了秋娘说那番话的良苦用心。

“明亭兄，好巧啊，又遇见你了，昨天你回去后令夫人没怪你吧？”

江明亭再次偶遇了罗八，这一次他很坦然地跟对方打了招呼。

“没有，我夫人还为我准备了醒酒汤和可口的饭食。”他笑容明净爽朗，没有丝毫阴霾，好似从未经受过什么磨难。

罗八眼底闪过一抹疑惑，昨天的江明亭还一副想投河自尽的模样，今天怎么就变得这般阳光灿烂了？

“那就好，明亭兄可有空？我发现了一个好去处，咱们一块儿去耍耍？”

江明亭摇头拒绝了，“我还得回书院上课呢，就不去了，罗兄玩得高兴。”

现在的他浑身充满了力量，迫不及待想将知识传递给那些学生。

罗八盯着他的背影，这个江明亭，不过短短一天转变就这么大，真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啊。

“你是说，江明亭非但没有颓废下去，反而还开开心心的，一副要干大事的模样？”

南屏别院，刘远志的私人宅院。

听了罗八的禀报后，刘远志五指收紧，一把捏爆了手里的文玩核桃。

自己被头疾折磨得痛不欲生，不人不鬼，而江明亭已然成了个废人、太监，居然还开心得起来？他凭什么！

难道是因为沈映秋？

她究竟有什么魔力，能让前一天还想死的江明亭，第二天就焕发了斗志？

嫉妒如滚烫的毒液，滋滋腐蚀着他的心脏。

这让他愈发想毁掉江明亭，拆散这夫妻两人了。

他倒要看看，等江明亭彻底变成一滩烂泥，无可救药之后，沈映秋还能否对他死心塌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