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捡起扔在桌上的眼药水,在他面前晃悠了一下,恍然大悟般:“所以你每天就在这里加班?”
傅栩耸肩承认,一只手撑在桌面,整个人调转个方向面对工作台,另一只手落在鼠标上。
安漾被圈在他和工作台之间,他的声音沙哑,像是烟花引线被点燃时的丝丝细响,悬在她的头顶,“给你听听。”
下一秒,引线烧完,烟花在安漾的脑海中炸开,她的大脑一片空白,耳尖也被烟火灼得滚烫发红。
她默默把耳后的头发放下来,盖住那片可疑的红。
傅栩双击鼠标,平和温柔的旋律从音响缓缓流出,像夜晚的海水拍打礁石,让人平静又心安。
但这段旋律很短,安漾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结束了。
她仰起头,嘴角的梨涡漾起,眼里含着期待,“还有吗?”
“没写完。”
傅栩垂下眼睛,视线交错间,她的笑容凝在脸上,触电般低头,把目光移向电脑屏幕。
没了音乐,房间里显得有些冷清,但随之被放大的是身后傅栩的呼吸声。
她感觉到脸热,用冰凉的掌心贴在脸上,强装镇定,“什么时候可以听到完整版?”
傅栩察觉到她的小动作,笑了,“过两天。”
“但这个还没有发布,是不是应该暂时保密?提前给我听没关系吗?”
他站直,又继续靠在桌边。
刚才还铺天盖地的薄荷气息被新鲜空气稀释,安漾别过头假装看风景,手还贴在双颊。
她在等自己脸上的温度降下去。
“没关系。”傅栩说,“这是写给你的。”
这下好了,安漾脸上的温度彻底降不下去了。
她咕嘟咕嘟灌了几口水,没有说话。
良久,安漾听见脚步声,傅栩去角落取来吉他,“还听吗?《玄兔》。”
她如梦初醒,这才想起自己来这里的目的。
“听。”早听早回家。
第一次听到这首歌的时候,安漾特地搜索过歌名的含义:“玄兔,月也。月中有兔象,故以名焉。”
她讨厌文言文,但这句话记得很清楚。
吉他版本的《玄兔》和原版有着很大的不同。
原版采用了蒸汽波的处理方式,梦幻轻柔,像周身缭绕着云雾的月亮,遥远又不真切;
而用吉他演奏听来更具穿透力。
这是出现在傅栩眼前的月亮。
她撑着下巴,眼神在房间里胡乱飞,最后落在窗外,不敢看他。
修长的手指拨动琴弦,傅栩望向她的侧脸,一句一句地唱起。
他选择留在景城是有私心的。
十八岁以前,傅栩的人生一帆风顺。
他从小就显现出了过人的音乐天赋,加之后天的系统学习,年纪轻轻就写下了许多叫好又叫座的歌曲。
收到音乐学院的offer是在一个无比烦躁的午后。
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遍一遍地修改同一段音乐,第一次产生了江郎才尽的恐惧。
楚仪看着整日闷在房间里的儿子,问他:“想不想回景城陪陪外婆?”
彼时外公刚过世不久,傅栩看着刚到手的offer,又想到那个一年到头都见不到几次的老人,没有思虑太久,当天就订好了机票。
他在闻景的剧场里第一次见到安漾。
她穿着藕粉色的戏服,唱完后深深一鞠躬,笑得狡黠又俏皮,直直撞进他的视线。
皎月似的眼睛起初只落在他杠掉的歌词旁边,后来干脆被他写进歌里。
在安漾还不认识他的时候,傅栩就已经为她写了无数的旋律,足以战胜他对伤仲永的恐惧。
他留在景城不全是为了帮她,也为了他电脑里那些被自己唾弃为垃圾的demo。
他自己也无法说清安漾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
“玄兔落在我眼前/愿得一刻安眠。”
唱到最后一句,吉他的声音在空寂的屋子里回荡,直至落下最后一个音符。
傅栩唱完了,把吉他放在桌上,静静地注视着她。
安漾的心脏咚咚地跳着,她抿唇,假装若无其事地转过来,“傅栩,你是不是唱错歌词了?”
他不语,等她的后话。
“最后一句歌词,你唱错了。”安漾说。
傅栩薄唇微微勾起,“是吗?”
他若有似无的笑被安漾解读成了质疑,她想了一会儿,打开手机里的音乐APP找歌词,“应该是‘玄兔远隔云层/愿得一刻安眠’。”
手指在屏幕上滑动到底,安漾找到那句词,给他看。
傅栩敷衍地扫了一眼屏幕,“我没有唱错。”
手机上的歌词突然跳转到了最前面,开始自动播放。
安漾按下暂停,正要抬头和他争辩,突然瞥见词曲栏上写着的F。
她想起傅栩的微信名,以及刚才那段和《玄兔》风格相近的旋律。
“安漾,我没有唱错。”他又说一遍,无比确定:
“我见到玄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