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没有告诉你,是不想要你担心,你怎么非得跟我犟?”
她要把血淋淋的现实撕开,放在安漾面前,“这几年的行情你知道,干这行的人少了很多。我们一个民间剧团没有别的保障,全靠跑商演和票钱吊着,有时候还得靠你爸接济才能缓口气,能不能撑到明年都难说。”
任姿说完,这才瞥见安漾无措的眼神。
她的心一下子软了,心下暗自谴责自己说话太重,一改先前冷冰冰的语气,拍拍安漾的肩膀,叹息道:“我不想让你操心这些,所以你就好好准备面试吧。闻景是家里几代的心血,我会想办法。”
说罢,任姿起身,对着镜子戴好头冠,默默离开了化妆间。
房间里再度归于平静,傅栩走到她身边,递了张纸。
安漾回过神来,用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这才发现自己正在流眼泪。
“谢谢。”她擦干眼泪,挤出个笑问他:“你看到江奶奶的照片了吗?”
“看到了。”傅栩在她身边坐下,“还有你们的合影。”
“我小时候最想演的就是白鳝仙姑,那件戏服很漂亮,我趁着这里没人,偷偷穿过好几次。”
化妆间和舞台仅有一墙之隔,老房子的隔音效果不好。
安漾听见了乐声响起,任姿的声线清亮婉转。
手眼身法步她全部烂熟于心,此刻在台上的人本该是她。
她听任姿唱了一会儿,等情绪稳定下来了,对傅栩道:“我带你去剧场看。”
闻景的剧场很小。他们来得太晚,只能坐在最后一排。
一眼望去,前面全是白花花的后脑勺。
来听戏的都是老人,考虑到这一点,闻景川剧团的票价都订得很低,时间也尽量贴合老年人的需求:
早上一场,老人早起买完菜就来看,演两个小时,散场正好回家做饭。
下午两场,吃完饭睡个午觉正好赶上,看完正好有时间接孙女孙子放学。
偶尔晚上加场,被戏称老年版live house。
这会儿,剧场的桌子上还摆着各式的茶杯和菜篮。
任姿在台上唱得卖力,两手抓住头冠上的翎子,模仿船桨与水波,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度。
白鳝仙姑初到景城,看什么都新奇。左顾右盼时,头冠上的翎子也随之颤动。
“这个叫颤翎子,是川剧演员的基本功。”安漾压低了音量给他科普:“但是在四川话里,颤翎子和显眼包是一个意思。”
傅栩垂眸,女孩正专心看着台上的表演,刚哭过的双眼还是红肿,但脸上早已没了刚才的委屈。
她看着舞台上的人,一手撑着下巴,若有所思。
等台上的任姿唱到“尘世间处处都把人引诱/更比仙府胜一筹”,她终于做了决定。
“你昨天问我的那件事,我想好了。”
剧场里的乐声太大,傅栩为了听清她讲话,稍稍低下头,“什么事?”
安漾一偏头,两人之间的距离便近得过分了。
他衣服上淡淡的薄荷味落在鼻尖,安漾的脸有些热,与他拉开距离,看向舞台上的任姿,正色道:
“我要留在闻景,除了这里,我哪儿都不去。”
“我不会让闻景倒闭。”
傅栩早猜到了她的选择,只是没想到她的决定下得如此之快。
他只是看着她,什么也没说。
演出结束临近中午。
安漾昨晚答应了江奶奶,要录演出视频给她看,虽然今天压根没演上,但她不想食言。
观众各自离去,方才还拥挤的剧场此刻无比空旷。
她去后台找了一圈,没看见任姿。
安漾放心了,将傅栩带到头排正中间的位置,“等我一会儿。”
她去化妆间换上白鳝仙姑的戏服,又戴好头冠,把手机交给他,“帮我录个视频给江奶奶。”
傅栩点头答应,调整好镜头。
一袭白衣的安漾小步跑上台。
时间匆忙,她没来得及化妆,朝台下的傅栩扬起唇角,做了一个OK的手势,“开始吧。”
下一秒,她起势,缓步来到舞台中央,一个轻盈的转身,戏服的衣角摆动若涛涛水花。
乐队下班了,也没有帮腔,她葱白的手指捻住两根翎子,独自开唱:
“江山如画就/稻禾遍田畴......”
台上的白鳝仙姑灵动活泼,在手机的取景框内顾盼生姿。
傅栩拉近焦距,她的一颦一笑变得清晰。
他有些恍惚,不知道年轻时的外婆是否也和安漾一样,在台上演绎千差万别的人生。
条件有限,安漾只唱了一小段,就拎着戏服长长的下摆,跑到他身边,“怎么样?”
他挑眉,把手机递给她,“你看看。”
他虽不是科班出身,但对摄像也略有涉猎,勉强能算半个专业人士。
安漾看他信心满满,打开手机相册浏览一遍,抬头给予死亡凝视,“不是,哥们儿。”
“你录哪儿去了?”她把手机怼到他面前,上下滑动着相册。
傅栩一怔。
他确实认认真真举着手机记录了全程,但忘记按录像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