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来了。”罗牧垚道。
“对。”男人道,“2022年我其实又尝试了一次,但那次我都到了机场,却因为我的专业,过安检的时候被海关扣下了,后来FBI一个什么生物安全小组的人来了,就是不让我飞,结果又拖了一年。”
罗牧垚喝了口橙汁,看着邬子兵道:“这几年也很辛苦吧。”
邬子兵道:“不苦,就是着急。”
罗牧垚笑道:“反正现在都好了。”
邬子兵道:“可能有一点真的好了,我姑姑准备移民了。因为我堂弟成绩太差,她终于放弃了,已经把我弟送到了美国一所野鸡大学,自己也准备跟着出去。所以,你去我家,不会再见到我姑了。”
罗牧垚听得出邬子兵语气十分小心翼翼,似乎是在担心被她拒绝。
罗牧垚笑道:“这么说,现在不会有人拍一百万在我面前,让我离开你了?”
邬子兵舔了下唇,道:“我爸喊我回来就是为了接班,反正他就我一个儿子,我想娶谁就娶谁,不然他退休公司给谁?”
听见邬子兵这么耍赖的语气,罗牧垚又笑了:“要你回来是接班的,那你还待在北京不回去?”
邬子兵道:“你在哪我在哪,不行我就请职业经理人。”
罗牧垚道:“我要是叔叔,得被你气死。你要请职业经理人,不如请我算了。”
邬子兵闻言,眼睛亮起来:“可以啊。我就跟邬大龙说,他儿子是废物,但他儿媳妇有本事,把公司给儿媳妇管算了。”
罗牧垚又被邬子兵逗笑了。
但邬子兵却收起笑容,因为他看出罗牧垚是在跟他开玩笑。可他并不是在开玩笑。他知道罗牧垚还在介意他家那些糟心事,却不知道怎么才能打消女人的顾虑。
他问:“如果你没有创业,会一直在现在这个公司待下去吗?”
罗牧垚知道邬子兵这么问是为了什么,邬子兵是在询问她对未来的规划,或者说是在问她她想要的未来,是什么样子。
她认真道:“我本来打算念个MBA,然后转去市场化一些的机构。现在的公司虽然安逸,但钱少。”
邬子兵道:“你想去哪里念?”
罗牧垚答:“主要是看学校,地点我倒是不在意。”
邬子兵道:“不管你去哪,我也去。”
罗牧垚笑道:“你是真不管你爸爸的死活了。”
邬子兵道:“有些人生下来就是来还债的,可能上辈子他欠了我跟我妈的,而我欠了你的,所以这辈子都注定得还。”
“那我上辈子是不是拯救了银河系。”罗牧垚不禁道。
“怎么说?”邬子兵问。
罗牧垚道:“就是觉得,大家都对我很好。”
邬子兵安静看着女人,等待女人继续说下去。
罗牧垚道:“其实19年刚工作那会儿,我很自闭。尤其那会还流行一个词,叫社恐,我觉得太适合我了。”
邬子兵问:“是因为不适应新环境?”
罗牧垚答:“可能是觉得这份工作其实不适合我,但又不知道我能干什么,觉得前途一片灰暗吧。”
邬子兵问:“后来走出来了吗?”
罗牧垚答:“是我老板教了我很多。”
邬子兵问:“就是那个孙总?”
罗牧垚答:“对。我一入职她就告诉我,有什么困难公司都会帮我,但我觉得那就是场面话。直到有一次我去外地谈项目,飞机晚点,凌晨一点才落地北京,结果我下飞机走出来,竟然看见她站在到达大厅,还抱着一束花,说庆祝我完成入职以来第一个重要工作。从那次她凌晨接机后,我才开始认真听她的话,跟着她学习职场里的人际关系,我状态也好了很多。你说遇到这样的老板,我是不是很幸运?”
邬子兵道:“那也是因为你足够好,你的老板才这么欣赏你。”
罗牧垚闻言笑了。
邬子兵看见女人笑,也笑了。
*
元旦假期过后,第一天上班,罗牧垚上午就接到了高雅婷兴奋的电话。
高雅婷道:“慧坤资本严总跟我说,今天上午我们项目已经过IC了!不出意外,年前投资款就能到账。”
严家兴是罗牧垚的投资前辈,这次也是她主动联系的对方,说能不能看看她们的项目,然后一步步走到了今天。
罗牧垚道:“那太好了。”
高雅婷道:“不过严总说要对你再进行一个创始人补充访谈,我估计他想确认你是不是离职了,有没有all in创业。”
罗牧垚道:“我已经跟老板说好了,今天就发辞职邮件。”
高雅婷道:“好,那我给你约访谈时间。”
刚挂电话,罗牧垚就收到孙菁的微信。
孙菁:[中午我请你吃个便饭]
罗牧垚忙答:[好]
孙菁中午订了一家日料餐厅的包间,罗牧垚特地早去了二十分钟,可没想到推拉门拉开,就看见孙菁已经坐在了里头。
她还看见,桌上摆着一束跟当初老板在机场接她时一模一样的向日葵。
罗牧垚在孙菁对面坐下,给老板杯子里加满水,道:“抱歉我来晚了,孙总等久了吧。”
孙菁放下手机,笑道:“我上午会散得早,就先过来了。”然后抬了抬下巴,“你的花。”
罗牧垚笑着把桌上的花抱进怀里,放到了自己座位旁边。
孙菁点完菜,喝了口水,道:“领导们都来找我谈话,问怎么让你走了。”
罗牧垚没接话,她知道孙菁多会说让人舒服的话,她跟孙菁上头的老板其实没有直接交集,所以她的离职不至于惊动那些人。
但孙菁却接着道:“这些年只要经你手的东西,领导都会称赞做得不错,其他部门都羡慕我有你这个得力干将,现在你离开了,我倒是要开始过苦日子了。”
罗牧垚道:“我发的招聘帖子已经有几个回应了,我先帮您做一面,如果觉得合适,再推给您继续面试。”
孙菁道:“那最好了,就照着你的模板再给我招一个来。”
吃饭的时候,罗牧垚把来之前整理好的感恩的心里话,都说给了孙菁听。
罗牧垚道:“您一直是我的role model,就算我开始创业了,还是会时常思考,如果是孙总来做这件事,她会怎么做。”
孙菁听完后道:“虽然人都是自私的,我想把你留在手底下,但其实我很早就有预感,你肯定不会照我的路走下去。”
听孙菁这样说,罗牧垚有些吃惊。
孙菁接着道,“我入行早,吃到了行业的红利,而且那个时候的机会也不像现在这样五花八门。你就是块金子,但是被包在了布里,我因为私心没有打开那块布,可是我也真的很高兴,你身上能长出剪刀。我知道这很不容易,你今后可能还会遇到各种困难,你选择的行业我可能没法给你什么建议,但是同作为女性,我想告诉你的是,忘记你的性别,忘记社会对女性那些狭隘的想象,去追求作为一个人你内心真正渴望的东西,去为那些让你兴奋得彻夜难眠的梦想燃烧你的生命,别眷恋那些试图把你裹起来的布,始终记住,你是金子,你该发光。”
离开餐厅,罗牧垚站在高楼林立的CBD街边,冬日午后的光像融化的蜜糖让玻璃幕墙折射出跳跃的冰冷碎钻。
一身黑色大衣的女人抱着那束金灿灿的向日葵,走过繁忙的地铁口、走过蓝灰色的写字楼、走过人行道一滩水洼里反射出的某家跨国公司的LOGO……也仿佛走成了一株盛开的向阳花。
无论如何,罗牧垚感激孙菁跟她说的那些话。只是她没想到,孙菁所说的“布”,那么快就再次朝她包裹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