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邬子兵的话,最先望过去的人,是孟雨凡。
男人迅速垮下脸来,而且这一次,连迅速恢复都没做到。
而邬子兵只是全程目不转睛地盯着罗牧垚,看女人的反应,感受着女人每一丝细微的情绪变动。
罗牧垚目光一直游离在桌上的咖啡杯跟窗外的街道之间,即便在听到邬子兵的话后,她心底的怪兽咆哮着撞击笼子,都快要关不住,但她表面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波澜。
高雅婷只觉得这三人的关系远比她想象中还要复杂,也对于斜对面那个说出十一婚期的男人多了几分担忧。因为目前的局面看起来,想结婚的似乎只有新郎。
而连高雅婷都看出来这一点,邬子兵此刻受到的激励好比登上了一座视野无比开阔的会移动的宫殿,前方整个世界都在向他招手。
高雅婷又说了些行业的事,罗牧垚听得很认真,但始终没明确表态。倒是孟雨凡开始积极发言,跟高雅婷谈得有来有回。不过孟雨凡显然对聚醚醚酮这个小产品没那么感兴趣,开口闭口都是些已经融到B轮C轮估值上十亿的明星企业。
高雅婷在孟雨凡又一次岔开话题的时候,突然道:“孟总你在那种大基金,自然看不上我们这种小项目,不过那些高估值的公司最多就是赛道在风口上,创始人牛了点,但钱是多,盯着的人也多啊,能揣进兜里的指不定比我们多多少。咱们要搞清楚出来混的目的,不就是为了挣钱嘛,牧垚你说是不是?”
高雅婷话里话外都是在埋汰孟雨凡狐假虎威,还想讽刺他不过是参与了一些大项目,真正有本事能挣钱的又不是他,可说激动了差点忘记孟雨凡好歹还是罗牧垚未婚夫,所以紧急刹了个车。
高雅婷问话的时候看向了罗牧垚,因为怕她室友因为她怼了孟雨凡而生气。邬子兵这时也再次抬眼朝女人看过去。
罗牧垚淡淡开了口,答:“我觉得你说得对。”
简简单单几个字,女人说得也干脆利落,表情丝毫不像是台面上的敷衍,更像是已经思索得明明白白过后给出的答案。而且整个人的状态都在说,她之所以能回答得这么快,是因为这些事已经在她脑袋里面转过许多轮了。
邬子兵把女人的全部状态细细嚼进眼底,试图把这些年他不在场的一切故事,从女人的每一寸表情变化中拼凑着连起来。
他虽不知女人经历过什么,却看得清楚,那个曾被他抱在怀中却总叫他摸不透的女孩,如今的轮廓雕琢得更加清晰,像一尊逐渐成型的美玉,然而那些表面的温润之下,掩藏着怎样的韧性、孤绝,与不知深浅的锋利,只有他错过的那些时光才知晓。
大约在十一点半,罗牧垚的手机突然响起来。她看见是妈妈的来电,连忙站起身,高雅婷见状,给她让开了座位。对面两位男士的目光也随着罗牧垚一致向外移动。
高雅婷一面看着热闹,一面默默低头喝了口咖啡。
罗牧垚走到咖啡厅门口,接起妈妈的电话。电话那头妈妈道:“我在出租车上,一刻钟到家,你在家吗?”
听到妈妈的话,罗牧垚连呼吸都瞬间乱了。她抬眼望向前方不算宽阔的大马路,感觉不久后妈妈乘坐的车就会出现在她眼前。
那么眼下当务之急,就是不能让妈妈看见她在这,因为看见她不要紧,但是看见了里头的两个男人,事情就一定会更糟。
罗牧垚只答:“在家。”但想到她周边的嘈杂,又补充道,“我下楼扔了个垃圾。”
妈妈道:“那一会儿见。”
罗牧垚挂了电话就转身快步走回咖啡厅。她只看了邬子兵一眼,目光便迅速移回了高雅婷身上,道:“雅婷,抱歉我得回趟家,今天先到这吧。”
高雅婷站起来,看着罗牧垚问:“怎么了?要帮忙吗?”
罗牧垚答:“不用,帮我找实验室吧,我愿意试试。”
高雅婷刚刚一个多小时一直在等罗牧垚表态,没想到在这会儿分开的时候终于等来了。
而与此同时,已经起身的孟雨凡表情却瞬间有了波动,但他没有就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而是绕开邬子兵走向罗牧垚:“我送你。”
罗牧垚立即抬头望着孟雨凡,语气十分坚决还带着些命令的口吻,道:“我自己回家,你别跟着我。”
女人一说完这句话,立即感受到,她即便已经克制了一上午,想要通过不跟孟雨凡互动来掩藏她跟这个男人这些年究竟经历了多少纠葛,可就在刚才她开口的一瞬间,努力都白费了,那些在时间的深沟之中撕扯出的创伤,那些不光彩的妥协跟伪装全部暴露,还向空气里散发出恶臭的气味。
罗牧垚甚至都没敢去看邬子兵的神情,直接背起包转身出了咖啡厅。
她一路小跑回了家,放下背包后又重新下楼等在了楼门口,然后看了眼手机,没有新信息进来。她打算站在这里接妈妈,因为妈妈总跟她说,接人要拿出态度。以前在长旰,她懒得下楼接妈妈的时候,姨妈还会提醒她,这样妈妈会不高兴。
她也忘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大约是高考以后吧,她跟妈妈的关系就发生了微妙的转变,两个人总能一言不合爆发争吵。她没法接受妈妈的很多观点,比如那句从她二十岁开始对她念叨的——“什么年纪就该干什么事”,好像时刻都在提醒着她,她的生命时钟到点就必须报时,否则钟就是坏的,她的人生也坏了。
罗牧垚机械地等在小区楼下,她知道妈妈突然回北京是为了什么。妈妈现在调回了长旰,任公司华中地区的总裁,可她留在了北京。她不知道是不是命运使然,总把她跟妈妈在地理上分隔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