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我们张家确实有一个小妹,比我小十岁,从小聪明伶俐,备受宠爱。后来她年纪大,学习成绩不错,我们家也没有那么重男轻女,我爸,你们祖父外祖父建国后就把她送出国留学,当时用的还是公费留学的说法,虽然私下是我们家自己出的钱。但大家出去之前都约定好,要学会外国先进知识回来报效祖国。”
张舅舅说到这停顿了会,大家听到这其实也猜到部分内情。
“后来,本应该回来的时候,她让同学带回来一封信,说是在国外遇上心意相通的人,和对方结婚,以后就定居国外不回来了。”
“当时你们祖父就非常生气,他一向最厌恶这等抛家弃国的人,没想到自己女儿成了这样的人。加上老一辈最厌恶列强,自己女儿却崇洋媚外嫁给外国人。于是他当时就对外说收到信是二女儿在国外病死的消息。”
说到这,张舅舅觉得庆幸,“后来那十年混乱时期,多亏你们祖父有预见,提前让人把小妹的户籍销户了,不然要是被人查到我们有海外关系,一家子都得遭殃。”
大家都露出认同的神色,他们都是亲身经历过那段时期的,有海外关系是多么大一个把柄和致命伤,那时候的斗争疯狂到致人死伤残疾。
他们当时要是暴露,一家子真就不知能活几个,更别说如今改开后的好日子。
秦母和张舅舅说,“不然我们就表态,我们是有一个小妹,但据说已经早逝,不能给她作保。她要是想来见一见,那就见见。看看她的目的,再说后续。”
“爸妈早已故去,她此时回来又有什么用,要是说落叶归根,我是不信的,当年出国留学不回来的时候,没有想过这里是她的根吗?”
张舅舅也同意,“不管她,她想她的目的,我们不去贪图她什么,也希望她不要回来祸害我们就成。”
后来秦曦陪着父母见过这位小姨,穿着打扮时髦富丽,张口闭口外国怎么样,国内比不上多么落后,然后这位小姨就被扫地出门。
但她不离开,还就在苏城住下,时不时到张家折腾一番,也不知道要干嘛。
秦曦却管不着,张家人都不傻,这么个黄皮白心的傻大姐,他们有能力应对。
她此时已经和父母赶回南城,再不回去,家里男人就要亲自赶过来捉人了。
秦曦面上无奈却心里高兴,她的地位果然是家里第一,谁都离不开她。
虽然后来她退出文工团,自己开了一家剧院,培养出全国有名的歌剧团,但女儿大学毕业以后,她就把事业交给女儿继承打理,她转去享受美好退休生活。
但女儿年轻,遇到事情,还是会求助亲妈,她就给指点指点,帮女儿撑场子。
至于丈夫江卓,多年来一直升职加薪,已经调到苏省,一家子就在南城定居,只是因为工作需要,他经常要在海边带着,或者出海。
他又是一个粘人的性子,所以但凡有空闲,就要问媳妇在哪,就得粘着媳妇。
*
又好几些年过去,我国的海军发展越发强势,而他们这一代人也逐渐老去,便都陆续退休在家。
秦曦和老邻居李慧芳又成为邻居,在一个地方养老。
天天饭后相约散步,跳跳广场舞,自由自在,至于老头子,让他们自己玩去。
一直到年纪太大,秦曦和江卓都住到医院,等待最后时光逝去。
江卓把家里最早的子弹壳做的轮船模型,还有她最宝贵的小箱子带来秦曦病床前。
秦曦看着丈夫当年给她做的礼物,还是非常喜欢,眉开眼笑地接过,轻轻地触碰轮船模型表面,因为经常摩擦金属表面显得十分油亮。
她因为身体虚弱,轻声地说,“还是你知道我,虽然后面你还有给我做各种模型,但是第一个总是不一样的。”
江卓握了握她的手,“当然,我可是你肚子里的蛔虫。”
秦曦轻笑,要是以前她会说我肚子里才没有虫,此时却没有多余的力气,转而看向她最金贵的红木小箱子,里面装的,是这么多年丈夫给她写的情书。
对,不是一般般的信件,那些另外存着,这里头都是文学素养平平的丈夫,绞尽脑汁,吐露真心实意,的情书。
是他最宝贵的心意。
江卓打开箱子,取出信件,再再再次念给媳妇听,他的不好意思早就在多次读情书的过程中炼化。
最早的情书,是他们相识没有多久,她抛下自己回西北军区时候,他忐忑不安下写的,里面有学来后自创的酸诗,肉麻的想念,还有引诱她嫁给他画的大饼,喜欢什么样的房子,要怎么布置,诸如此类。
秦曦笑着听这些听过很多遍,可依然觉得动听的绵绵情意。
听着听着,逐渐闭上眼睛,含笑睡去。
江卓听到机器发出尖锐刺耳的滴声,念情书的声音没有停止,眼泪却一颗一颗落下,滴在泛黄的纸上。
给老伴办完丧事,本来身体还算硬朗的江卓,在一天夜里悄然逝去。
他要去追赶老伴啦,可不能被落下咯。
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