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朝中的神情黯淡下去,他还能视物的那只眼睛里压抑着某种愤怒又复杂的情绪,最后干脆闭上了眼睛。只有倾晚清楚地看到了父亲在闭眼前眼里闪过的那抹心疼。
“不是云疏的错。”
他没有错。
爱本无错。
“云疏走前把这个交给了我。”夏朝中把一封书信搁到了案首前:“我出来以后曾往家中寄过两回信,但可能是因为路程太远总送不到也等不到回信。我便也不再贸然尝试。”
因为这个时候拓拔文夜应该是从京城又回了益州,得知百里云疏身死动了很大的怒。搜查夏朝中的人数也添了数倍不止。所以夏朝中当时杳无音信。一时因为写的信路遥难及,二来也是为了防范暗中的人顺藤摸瓜。
倾晚在看见父亲走路轻重不一时便已经猜到了,此刻再看小师叔的信更觉涩然。父亲却把那封书信往她的方向推了过来:“这是云疏多年以来在地牢中参悟的活春之音曲谱,或许谱律并不尽然,但他苦心多年,当是有所助益。”
谁也不知道活春之音的真谱究竟是什么样子,倾晚曾翻阅过诸多古籍,也试过许多音律依旧不得其法。小师叔这份谱子,不论准确与否都帮了大忙。
她小心将其收下,父亲还带来了另外的消息。
高阶傀蛇即将现世。
这消息权为何也有所耳闻,最近互市洲就不算太平。从飞云关的边缘村落开始,已经出现了村民伤人的事件。虽然还没有蔓延开来,但形势只怕不容乐观。
他想着又让倾晚去拿东西,这是倾晚曾在将军府画的那份地图。权为何在上面又做了添补,燕山山脉绵延无尽,权为何应该是收到了信,他说。
“现在北境的局势还算正常,之前是有人打离山计。北羌境内的调动已经下来了,渠伊白正带着人往南境赶。”
倾晚现在对北羌的局势也并不陌生,在互市洲都摸清楚了。知道渠伊白现在是北羌的国相,更知道明嫣也来了北羌。
权为何说着将手背在了身后:“但是现在南境暂无异动。”
“那若是往后两境开战,又有几分胜算?”
权为何听倾晚追问,也看出了这丫头除绝佳的医术外还会看兵书,性子又镇静。有心教她:“南境除互市洲以外的吉、生二洲一直对守的是沟羊部,沟羊部有七万大军。因为处于子穆河的下流,势流湍急,其守地易守难攻。”
“若是互市洲大乱,沟羊部分军驰援,便是一处极大的隐患。”
“那若是能赶在愧蛇乱起之前先擒住沟羊呢?”
“如何擒住?”
“这里。”倾晚手指落在了子穆河下游的一处关卡:“此处为绥静峡,上窄下通极为险峻,若是在此处修筑工事引军渡河,或能出其不意。”
“这倒是个法子。”孟为点点头,不过还是有些担心:“可是这工事不算简单啊。单不论钱财物力,这主桥的设计在这么险要的绥静峡,便是放眼工部都不一定能找出主理之人。”
“公主殿下已入羌,物力所需不是问题。最重要的,是人。”
“你既知晓,心中或是已有人选?”权为何慈蔼地眯起笑眼。
倾晚禀礼对着诸位长辈:“倾晚心中的确有一人。”
“前工部侍郎桥三娘——乔思燕。”
先皇恭乾帝在位时,治政清明,开辟了女子入仕的先例。乔思燕在家中排三,上面有两个哥哥。父兄皆在工部任职,乔思燕自小立志,在女学开通以后成为第一批科举入仕的女官。挂名工部。
一开始任职书令史,主笔京城各处修缮工事文书。后因恭乾帝开领祭祀,原祭祀主殿失火重修。工部领命,此任肥油少却责任重。一路推诿下放主事部官员无人受领。
乔思音自请出工,两位庶子兄长笑而不言等着看戏。
当时离交尾工期不足一年。若有差池,事关祭祀,莫说官差,便是小命都有可能搭进去。可那年的祭祀举行得非常顺利。
恭乾帝十七年,佑德寺拔地而起。
工部书令史乔思燕,一举成名。擢迁工部员外郎。后经手下主理的工事无一差错,再升侍郎。调任川城督监水利司。
只可惜乔思燕下放的第二年恭乾帝便病逝,崇元帝继位扶重世家,贪官蠹虫遍地。川城水利工事余款被押扣吞赃,导致暴雨决堤,下游百姓淹城,死伤数万。
乔思燕被革职,秋后问斩。斩夜前夕为一无名客所劫,自此隐避深山为一江湖女隐。
救她的人,便是眯眯眼笑老头。
二人之间无关风月,他敬她清廉之官为国为民。两人曾在川城一起喝过酒,她赞他江湖闲客狂荡不羁。彼此二人举坛相撞笑悠悠。
知己之交。
如今乔三娘退隐江湖,世人只道其爱钟灵毓秀的山水之地,曾暂居生洲思无崖。
倾晚当前而往,拜访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