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澜道:“我听同门说过,飞仙剑法厉害得很。外头对咱们又敬又怕的,就是因为这套剑法。”
李伯阳道:“那套剑法的确厉害,几年前曾经有魔教的人前来挑战。当时出战的人是你爹,他把一套飞仙剑法使得出神入化,将对方打得落花流水,给咱们沧浪派争了口气。”
肖澜的眼睛亮了起来,道:“我爹有那么厉害?”
李伯阳笑了,说:“你爹的确了不起,但飞仙剑法精微神妙,他所参悟的也不过是十之一二而已。若是能全都领悟了,恐怕放眼天下都没有人是他的对手。”
肖澜有些憧憬,可惜自己未曾见过父亲施展飞仙剑法,更不要说有缘习得一招半式了。
李伯阳道:“这些跟咱们寻常弟子没什么关系。小孩子不要妄想一步登天,守好你的本分,先把眼前的功夫练好再说。”
肖澜便点了点头,道:“弟子知道了。”
方才她见李伯阳用剑,如飞花碎玉一般,十分强悍。肖澜心中十分佩服,感慨道:“李师伯,我觉得你的剑法比我师父强多了。”
李伯阳眼皮一跳,道:“小丫头懂什么,别乱说话。”
山风呼呼地掠过山崖,这里除了他们之外,没有别人,实在不用这么谨慎。
“我觉得你就是比他强。”肖澜小声道,“整个门派里,可能只有小师叔比他逊色一点。但小师叔的年纪比他小七八岁,要是两个人一样大,谁更厉害些,又不好说了。”
李伯阳笑了,脸上的褶子聚在一起,有些自嘲,又有些无奈。
就算如此,赢家还是傅剑琛。有时候不是能力最强的人,就能活的最好。
篝火烧的噼啪作响,李伯阳对着火光,慢慢地擦拭着心爱的长剑,良久叹了口气。
不光这小丫头替他鸣不平,就连他自己,心里也时时觉得不甘心。
五年前,傅剑琛继承了掌门之位,头一件事就是历数李伯阳的过错,说他不敬先代掌门、不守门规,林林总总地说了他七八条罪状,都是莫须有的罪过。李伯阳一气之下,便自请长居清净崖,为师父守孝。
当时他没有一走了之,是顾及着师门的颜面,不想让外人说沧浪派不睦。这几年里,若不是他一直在清净崖隐居,他应该在江湖中做了不少事了。
他微微皱眉,喃喃道:“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肖澜知道他说的是傅剑琛,忍不住道:“李师伯,师父为什么跟你过不去?”
李伯阳道:“大人的事,你一个小孩子家问这么多干什么。”
肖澜着实很想知道,而且这件事跟自己并非全无关系,毕竟当年受排挤的不光李伯阳一个,还有她的父亲。
她道:“不能说么?”
李伯阳沉默了半晌,道:“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就是当年师父让我推举下一任掌门。我虽然是长徒,却深知自己的资质平庸,便推举了肖师弟。后来傅剑琛知道了,一直记在心里。他当上掌门之后,瞧我很不顺眼,巴不得我消失了才好。”
李伯阳推举肖雨鸣没有私心,完全是为了门派着想。只是傅剑琛睚眦必报,凡是曾经跟他作过对的人,如今一个个都不好过,包括陆之原也活的如履薄冰。
肖澜心里很不好受,从前她以为只有自己活得艰难,如今却意识到大家都不好过。
李伯阳看她脸皱成一团,笑了一下,道:“不提这些了,有高兴的事么,跟我说说吧。”
肖澜一时间也想不起有什么开心的事。篝火边残留着烤肉的气息,她的心思被勾走了,想起了过年的时候,厨房里会分饺子,还给压岁钱。每个人都有一份,就连自己也不例外。
她有个存钱的陶罐子,藏在床底下,想等以后出去行走江湖的时候用,如今已经攒了不少了。父亲也给她留了一些钱,她不舍得花,藏在墙边的一个破洞里,用砖头封着,平时看不出来。
想到这些,她的心情好了一些,道:“过年的时候,师娘要图吉利,到初五之前不许打架、骂人,门派里清净得很。除夕晚上还有饺子吃,今年吃的是猪肉韭菜馅儿的。初一师父还赏了一人一碗红烧肉,肥瘦相间的,配着白米饭吃特别香。”
李伯阳就笑了,道:“这不是挺好的么?”
肖澜忽然意识到所有人都在热热闹闹地过年,李伯阳却一个人在清净崖上待着,应该比平时更孤独。李伯阳的神色却很温和,说:“每年你们放焰火,我在这里都能看见。说起来,从前门里也放焰火。陆师弟不敢点炮仗,嫌闹得慌,每回都是你爹上去点的。”
那时候老掌门还在世,没有这么多勾心斗角。炮仗噼里啪啦地响,红的白的焰火窜入天空,像花一样炸裂开来。大伙儿穿着新衣裳,每个人都开开心心的。过完了今年还有明年,好像会一直这么好好地过下去。
李伯阳叹了口气,想起从前的事,也有些怀念。
肖澜道:“李师伯,今年除夕我带饺子过来,咱们一起过节。”
李伯阳便笑了,静了片刻道:“今年就不必了,等我回来的时候,咱们再一起吃一顿饺子。”
肖澜有些奇怪,道:“你要去哪儿?”
李伯阳把剑擦干净了,轻轻地还回鞘里。火光照着剑鞘,发出古铜色的光。他说:“没想好,就是到处走一走。以前我也是赌气,在这里蹉跎了这么多年,其实不该这样。”
他看着肖澜,依稀看到了当年的三师弟。他们的眉眼相似,让他想起了从前的时光。
少年意气风发,仗着三尺青锋剑,敢管天下不平事。以前李伯阳觉得自己一辈子也就这样了,可见到这小丫头之后,他忽然觉得人生还有很长的路。自己练了这一身好本事,实在不应该荒废了。
他花了五年时间为师父守灵,至诚至孝。此时离开,外人也不能再说他半句不是。他找到了自己的路,心中十分痛快,脸上也有了笑容。
李伯阳道:“天暖和了,我也该出去游历一番了。”
他想了想,又有些担心,道:“小丫头,我若是走了,你怎么办?”
肖澜从前孤零零的一个人,也活到了今天。她想自己若是凡事能多忍耐,应该也不至于没有容身之地。她说:“我没事的。再忍几年,等我把本事练成了,就离开这里。”
李伯阳叹了口气,觉得恐怕未必能如她的愿。他倒是想带着这孩子一起走,又觉得江湖险恶,让她跟着自己漂泊,也未必就比留在这里更好。
“那你要保护好自己,”他看着她道,“实在不行就走,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肖澜点了点头,李伯阳笑了一下,道:“好孩子,休息吧。”
肖澜一觉睡到了大天亮,睁眼时火堆已经熄灭了。她伸了个懒腰,探头往山洞里张望,里头空空如也。她喊道:“李师伯?”
没有人回应,山崖上也空荡荡的。肖澜走进山洞,见他的几件衣服都不见了,佩剑也消失了。她想起了昨天李伯阳说过的话,意识到他已经下山去了。
他不介意她是个小孩儿,和她结成了忘年之交,不但指点她剑法,还愿意听她说心里话。肖澜以为自己终于有了可以信赖的人,却没想到这位大朋友也不辞而别了。
“我莫不是个天煞孤星,身边的人总要离我而去?”
山风刮过来,把她的衣袍吹得烈烈飞舞。肖澜的心里空落落的,过年她想留一碗饺子,都不知道给谁吃。自己明明吃了他那么多好东西,却没有机会报答他。
竹筒里传来了应声虫细细的叫声。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我走了,好好保重自己,有缘再见。”
肖澜一怔,应声虫不会说没听过的话,想来这是李师伯临行之前,跟她告别的话。
她道:“他还说什么了么?”
应声虫听不懂她的话,只是重复道:“我走了,小姑娘,好好保重自己,有缘再见、有缘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