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雁荷用力吸了吸鼻子，抹了一把泪水，说道：
“弟弟落到河里，就落在我旁边不远。我记起，弟弟的手还被绑着。我凭着落水声，游过去，摸索着寻到他，帮他解开了绳子。雾大，不辨方向，能感觉到水流。我们不敢游回岸边，就横着水流往对岸游。
“到了河中间，那河水太大太急了。还记得头天早上，你还在看捞河吗？洪水夹杂着很多漂浮物，直冲而下，一个巨物击中了弟弟。我眼看着弟弟手脚停了，还没来得及过去救他，我也被甚么东西撞晕了。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顺河漂出了老远，我也不知道，我漂了多久，漂到了何处。我只知道，那河水冰凉冰凉……”
曲雁荷停住了，眼珠子一动不动，怔怔地瞪向前方，脸上显出痛苦的表情。
梁振玉不敢催问，只能默默地将她们姐妹俩抱得更紧。
曲芙蓉挣开梁振玉，跳到地上，喊道：
“这么说，哥哥还活着，他没事，姐姐都没事，哥哥一定没事的。”
曲雁荷眼珠动了一下，叹道：
“我后来将沿河两岸都打听了，无人见过他。也许，也许，他顺河漂下去了。他本来就挨了打，受了伤。”
“哥哥！”曲芙蓉低喊一声。“爹！娘！”她挨个叫了一遍。“你们在哪儿啊？你们别扔下我啊！”
曲芙蓉的眼泪再也止不住，像决了堤的洪水涌上来。她伏在床边不管不顾地哭起来，呜呜咽咽，抽抽搭搭，不停歇地哭，两只肩膀一耸一耸地抽搐着。
急得苏莫寒扎煞着两手，顿着脚道：“就让她这么一直哭下去？”
梁振玉心疼地瞧着，叹息道：“让她哭会儿吧，哭出来心里好受些。”
梁振玉抚着曲雁荷，心疼地说道：
“孩子，你独自一人，经历了这些，你得受了甚么样的打击啊，我的女儿，都是娘对不起你。”
曲雁荷头动了，转过来瞧瞧梁振玉，刚想说甚么，却咳了起来。
苏莫寒忙给她拿来了热茶，递给她：“妹妹，慢点，你先喝口茶。”
曲雁荷瞧瞧这位陌生的哥哥，接过茶，说了声“谢谢”。她还不习惯叫他“哥哥”。
“自家兄妹，不必言谢。”
苏莫寒候她喝完茶，接过杯子，问道：
“妹妹又是如何到了澄州城？你是不是去了郊外采石场？为何去那里？”
曲雁荷一听这话，眼里闪出恐惧，两手抱着自个的头，扎到梁振玉怀中。
梁振玉对苏莫寒吼道：“你别问了。”
她抚着曲雁荷，轻声哄着，“没事了，娘在，不怕，不怕，你不愿意说就不说，啊？”
过了会儿，曲雁荷慢慢松开手，抬起头，坐直了，脸上变得凄冷黯然，恨恨道：
“我没事儿，我告诉你，我此刻就告诉你们。”
苏莫寒见了曲雁荷的表情，十分后悔，可后悔也收不回刚才的话，只好忐忑不安地瞧着她。
曲芙蓉于哭泣中，听到梁振玉的吼声，又听到曲雁荷话音有异，忙止住了哭，擦了擦泪水，起身握着曲雁荷的手。
曲雁荷瞧了瞧，曲芙蓉握她的手，又挨个瞧了瞧，梁振玉和苏莫寒，凄然一笑，说道：
“那日，我顺着河流漂浮，被人救起来，到了一只大船上。那只大船挺漂亮，船上还有十几个女孩子，看起来都比我小。有一位女孩叫杏芳，她喂我水，给我拿吃的，照顾我。
“船顺水行了一日，半夜里，靠了岸。我和杏芳她们，都被送到一个大院子里。那个院子很大，有很多房子，我们都住在那里。不让出去，也出不去，门口有人把守着。
“开头那几日，对我们很好，给我们吃饭，让我们按时就寝，让我们学些形体礼仪。
“就是让我们学着，怎样微微一笑，模样最好看；怎样回眸一笑，尽显千娇百媚；怎样走路时，如风摆杨柳，尽显婀娜诱人；怎样说话时，软语呢哝，摄人心魂。”
梁振玉听到这里皱起了眉。
曲芙蓉和苏莫寒对视一眼，心中觉得莫名其妙。
学这些东西，是不是闲得无聊，吃饱了撑的？
曲雁荷抬眼瞧了瞧众人，继续说道：
“后来，让我们学技艺，我们被分成了好几拨人。我和杏芳，都被分到了头一拨里。学歌舞箫琴、吟诗作赋、围棋书画、化妆打扮，学打双陆、抹骨牌（注１）；另一拨人，学弹琴唱曲、识字算账；再有一些人，学女红、裁剪、厨艺。”
曲芙蓉忍不住打断她，“学这么些东西，干甚么呢？这是甚么地方？”
曲雁荷惨然笑道：
“自然是那些人拿来赚钱的。除了我是白捡的以外，其余的女孩子，多是从贫苦人家买来的，买的时候用不了几个钱。他们将这些女孩子训教好了，就能获得，数百倍上千倍的暴利。”
曲芙蓉依然一头雾水，想不出其中关窍，接着发问：
“这些女孩子，怎么就能让他们，赚那么多钱？”
苏莫寒扯了曲芙蓉一下，不让她问下去：
“你先别打岔，让她先说下去，回头我再给你解释。”
苏莫寒大约猜出，曲雁荷说的是甚么地方。
他曾听人讲过，有这种地方，专门做这种买卖。
先是买来女孩子，对她们进行训教，等到女孩们学成，再将她们卖出。或是卖与人做妾小，或是卖与莺楼燕馆、烟柳暗巷。低价买，高价卖，从中赚取巨额差价。
苏莫寒绝未想到，自己的妹妹，会到了这种地方，更不忍心，让妹妹自己亲口说出来。
曲雁荷瞧了一眼苏莫寒，转而定定地望向曲芙蓉，眼神凄冷黯然。
“妹妹，如今，你也该知晓一些事情。在这世上，除了爹做的那样正经买卖，还有许多脏污不堪、令人不齿的买卖。”
曲雁荷的语调，异常平静。
平静得令曲芙蓉心中起了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