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海棠好怀念绩麻的活计啊,插秧子比起它来,真是大巫见小巫了。
午饭吃的是红苕煮稀饭,下饭菜仍旧是那个一成不变的烤辣椒碎。
稀饭每人一大碗,可是水掺得多,米粒几乎都数得清楚,红苕则有好几大坨,可这种吃食根本就不经饱,还不如那个玉米豆子饼填肚子。
这稀饭喝下去,上个茅厕窝一泡尿就又觉得饿了。
关键是,她自打来了这个世界,就没沾过一回荤腥!
油水都没喝过一回!
没有油水就没有力气啊。
没吃过一口油水也就罢了,半个多月了没一天吃过饱饭。下午继续去田里插秧,海棠觉得自己走路人在打飘,脚好像都是浮着的了。
到傍晚收工回家,她强忍饥饿和疲惫,拖着双腿捶着酸痛的腰肢去灶屋烧了一锅水,洗完澡后就扑到床上去,又饿又累,累大过于饥饿,以至于她沾床就睡着了。
刀莲生进屋来拿自己的换洗衣裳,看见海棠竟已在床上沉沉地睡着了,有些惊讶。
这会儿天时还早啊,才将将天黑。
他再细看。
女人的脸色不大好,有些菜色。眼眶周围还有一片阴影,下巴尖尖的。——这看着好像又瘦了。
刀莲生抿了抿唇,抹一把脸,暗叹口气,更加放轻了手脚上的动静。
他打开衣柜,翻找一番,只找到干净衣服,没有裤子了。
夏天的筒裤,新的旧的,他统共有四条。除开身上这一条,剩下三条都给女人穿了。
这几天下田,海棠穿的都是他的裤子。她几乎天天洗澡更换衣裳,今天莲叶也下田了,换下的衣裳就还没来得及洗,已经堆了半背篓了。
今天只好暂时不换裤子了。
刀莲生去牲畜棚里囫囵洗了个热水澡,然后就把那半背篓脏衣服提到院坝边清洗。
因为海棠每回自己洗澡,也会给他烧好洗澡水。跟着她,洗澡洗得勤,衣裳自也换得勤了。天天更换,当然不脏。不过是有些汗臭味儿罢了。
用剩下的洗澡水把脏衣服搓洗个头道,再在清水里荡几下,衣裳就洗好了。拧干,挂起来。
山里已经入了夏,这天气,又吹着山风,晾一晚上,衣裳准能干。她明早起来就有得换了。
刀莲生甩着手上的水渍跨进堂屋,母亲和妹妹们在绩麻。
家里头麻收回来的麻筋,在母亲夜以继日的操持下,已经快要全部变成麻线了。等到秧子插完,闲下来,有了大量的时间,这些麻线很快就能织成布了。
刀莲生这段时间有些累。
家里一半的水田几乎都是他人工耙出来的。没休息过一天,又开始插秧。刚又洗了一盆衣服,他现在只想休息,一点不想再做事了。
墙上布袋子里抓了一把烟叶来,卷成卷儿插进水烟筒里,悠悠地吸上一筒解解乏。
时间悄然流逝,一个时辰后白氏喊女儿们收拾起身,上楼睡觉。
刀莲生喊住母亲,问今年麻布的分配。
“留个三成让莲荷做嫁妆,其余的都卖了。”白氏说。
刀莲荷今年已经十六岁了,别的姑娘十四岁就有人提亲,把亲事说好了,基本上十五岁就出嫁。白氏想让女儿在家多做几年活儿,至今还没给她说亲。
按照往年的估算,三成头麻做成的布,做不了多少嫁妆的。两三身衣裳,两床被单。太寒酸。莲荷肯定闹嚷。
其实去年就开始准备了,但是也没给她留多少。想要积攒到丰厚的嫁妆风风光光嫁出去,起码要等十六七岁了。
刀莲生又暗叹口气。
想了想,对母亲道:“娘,我记得去年是不是还剩了一块布?当时你说给我……给我新媳妇儿做衣裳来着。”
白氏愣了下,一拍额头,“是是,去年还有一块,是给你媳妇儿留着的。”
刀莲生忙道:“娘,海棠她没什么衣裳。有也是裙子,不方便干活儿。能不能把那块布拿出来给她裁两身衣裳穿?就我们窝尼家女人穿的那种,短的,费不了多少布,去年你留的那块兴许能做出来两身来。她就有得换了。”
海棠这几日穿的刀莲生的裤子,刀家几个女人都看出来了。
毕竟她一直穿裙子来着,冷不丁穿了条黑黢黢的粗麻筒裤,自然引人注目。再一细看,那裤子的裤筒又大又长,便就猜到是刀莲生的了。
刀莲荷背后还在白氏跟前笑话了海棠来着。
自那天吵架后刀莲生把凉床搬进海棠的卧房,晚上顺势就在里面搭床睡的。海棠一直没说什么,刀莲生也就假装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凉床再没有搬出来过。所以这两日,刀莲生都同海棠睡的一个屋。
起先白氏还高兴来着,可结果卧房那块布帘子只有半截,她就无意中看见了里面的凳子腿,撩开帘子一看,原来只是她儿子把床搭到了卧房里睡而已。
此时听儿子要她给儿媳妇做衣裳,白氏就问:“你们圆房了吗?”
刀莲生顿时红了脸,不自在道:“娘,你问这干嘛?”
白氏道:“我肯定要问啊。没圆房,她就不算我们家的人。”
刀莲生皱着眉头道:“娘,这事儿我说过了,要慢慢来。”
白氏便就发话道:“行吧。那就啥时候她同你圆房了,啥时候再给她做两身穿的。”
刀莲生还想争取,“她没穿的,干活儿不便啊。”
但是白氏仍坚持道:“你们到现在都还分开睡觉的,给她做衣裳,不是肉包子打狗吗?不做!”
刀莲生只好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