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得杀猪、宰牛、宰羊。
可现在是五月,农忙季节,牛是很重要的劳动力,哪家愿意舍得宰牛?
尽管寨子里肯定会给敬献牛的这家人一些补偿,但是,一来,补偿必定是会打一些折的。二来,正是要牛下力的时候,即使你给我补偿精细白米灰面,可我得靠人工下力了,又辛苦又耽搁农事。问了几家有牛的人家,都支支吾吾不愿应承。
杀猪杀羊也不愿意啊,因为这时候的猪和羊都是崽子,开春抱的猪娃儿和羊崽子,那才长多大一点啊?出栏还早着呢。
再一个,祭祀几天为好?
寨子里最重要的祭龙节,前后都要持续六天。这祈求树神息怒的祭祀活动,不搞六天么?
可是寨子里大部分人家都已经在插秧子了,这时候叫人搁下农活儿连搞六天祭祀,那怎么成?三天都觉得多了!
于是,祭祀的事情明天还要继续再商议商议。商议不出,就抓阄决定。总之,明天一定要拿个方案出来。
白氏把听来的事情讲给儿子听了后,然后开始分派明天一家人的活儿。
她和莲荷明天一早就先去山下背水,莲叶照例是负责把一家子的两顿饭做好,把牛要吃的草饲料割回来。如果洗衣服的话,就背到山下河边去洗。
“这段时间,寨神林的水都不能吃用了。最少也要等到头人和寨佬们把祭祀搞了再看情况。”白氏叹着气说,“吃用的水倒是可以去山下的河里汲水,平时用水节约些,还不觉得困难。现在大家最担心的是,过几个月稻子长起来了,天气也变大了,稻田里用水该怎么办?也靠人工背水灌溉吗?背那一点水,牛九一毛,完全顶不了用啊。你堂伯说,目前也管不到那么远,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海棠沉默地听着,头都不敢抬。
白氏又说,刀莲生小两口儿这几日的活儿就是耙田。别的不用管,先把田耙出来再说。
两人嗯嗯的应着,没多的话可说。
白氏心情很不好。
家里可能要大出血,敬献白米,一斤两斤,还没定数。
那白米自个儿都舍不得吃,要贡献给树神山神,心在滴血。
晚上她也没心情再绩麻了,事情讲完,她便叫一家子都早点休息睡觉。
“明天都要熬活儿了,早点睡了吧。”她说。上楼去了。
两个妹子都默不作声地跟着母亲上了楼。
海棠也起身进了卧房。
只刀莲生没动,他手里还在编东西。
海棠看他似乎在编个新背篓。目前还只是个背篓底编了出来。
家里够多背篓了他还编!
篾片不够,只够编个背篓底,估计他明天得找时间去砍几根新竹子回来才成。
脱衣服上了床后,海棠面朝房门口侧身躺着,眼睛看着门口垂在半空的那半截蓝色布帘子。
她看着那块蓝色布帘子下面火光摇曳,直到她昏昏欲睡,那火光才灭了。迷迷糊糊中她隐约好像听到男人在走动,还有拉门闩的声音。
一夜无梦。
转天一大早,海棠正在酣睡,感觉有人扯她的被子。她凭着本能把被子往回扯,翻了个身勉强睁开眼,看见刀莲生穿戴齐整地立在自己床边。
他下巴上冒出青影,人有些疲态。许是昨夜没睡好。
他日常睡的那张竹凉床靠墙立在对面窗洞下。
怪事。他怎么忽然想起来要把他那张竹凉床收起来了?还拿进了她的卧房。家里堂屋要用起来了吗?还是要招待客人?
刀莲生见她睁眼,说:“起来了吧。”
海棠不愿动,重又闭上眼,随口问道,“天亮了?”
“嗯。”刀莲生揉了把脸,“早点起来,吃了饭还要耙田去。趁着这几日天晴,把剩下几块赶紧耙完了好把秧子栽下去。”
昨天的效率很高,他希望后头两天能延续昨日的高效率。
白桂景为了多留点时间来绩麻,只留了莲叶在家给儿子媳妇做早饭,自己则和大女儿起床后就背着木桶到山下河里汲水去了。
一个女人只能背一桶水,那木桶又硬又笨重,再装上水,更加吃不消。两个女人来回背一趟,还没刀莲生挑一挑水多。山高路又长,水从山底下河流背上来,路上还要洒去三分之一。要背满厨房那一大缸子水,两个人起码得要来回七八趟才成。这一天的功夫,一大半的时间都得花在汲水这件事情上了!
寨子里有畜生的人家倒是不慌,骡子驴子牛,拉个一趟两趟,水就弄回来了。自家没畜生役使,只得靠人力一趟趟背回来。
家里的活儿一下子吃紧了,白氏的老脸自打昨日那件事情传播开来就皱着,满脸的皱褶更深了,一直没舒展开过。
早上出门背水前,刀莲荷看海棠起来,凶巴巴警告她,“以后洗澡你自己去汲水,不准用缸子里的水。”嘴一撇,又怒气冲冲道:“三天两头就要洗一回澡,这是脏成什么样了呀,洗这么勤!”
哥嫂子还没出门哩,莲叶就背着海棠换下来的脏衣服下山去河边洗了。
屋里头,两口子吃罢早饭,刀莲生去圈棚里把犁耙扛出来,见海棠甩手往外走,方向却不是去刀家梯田的方向,刀莲生忙喊住她:“哎,你去哪儿?”
海棠回身道:“我去寨子里逛一逛。今儿我不去耙田了,你一个人去。把石槽背去。”
海棠想去看看自己做的那事儿对这个寨子到底造成了什么样的恐慌。
依着昨晚婆婆带回来的讯息,她这才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是她不能承受的后果,心头挺压抑的。
刀莲生显得很吃惊,他盯着她的脸色打量良久,慢慢的,他垂眼盯着地面,好像是随口一问:“你还回不回?”
海棠已经走出去几步,闻声回头:“回哪儿?”
“……这里。”
“回啊。怎么了?”海棠很奇怪。
刀莲生“哦”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