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点钟太阳落坡的时候,刀莲生就扛着锄头早早回来了,放下农具,又担着桶去后山寨神林挑水,这次说是要给招满叔家挑。
白桂景和两个女儿不久后也回来了,海棠听婆婆跟莲荷莲叶喟叹说终于把几块地翻完了一遍土,接下来要开始收麻了。
海棠还是去堂屋给婆婆和两个小姑子倒茶送水解渴,然后海棠发现莲叶没有去灶屋做饭的意思。
母女三人把脚洗了个头道,坐着休息了一阵。白氏吩咐刀莲荷把搓好的麻线给堂伯娘家送过去。莲叶则坐在地坝边砍红苕藤喂牛。
白氏脱了上衣,借着天光,找出针线篮子补身上一处被勾烂了的地方。
她眼神儿不太好,补起来慢。为此,她好几次拉着脸瞟海棠一眼。
海棠如坐针毡。她明白婆婆的意思,可她的针线活儿不行,哪里敢开口说让她来帮忙补?
海棠假装收拾木柴,完了后又要去帮莲叶砍红苕藤,可莲叶不让她帮忙,海棠一时就有些无所适从。
其实,她真实目的是想接收了莲叶手里的活儿,好让她腾出手去做晚饭。
海棠自己倒是想去做,但是她昨晚上就摸过坛子了,里面的豆饼已经吃完了。灶屋也没有发现其余的存粮。
做午饭的时候,海棠注意到莲叶端着小半碗米从堂屋出来,所以刀家的粮食不在灶屋,是放在堂屋或是二楼的。她这个婆家的粮食藏得还真是深……
看婆婆拉着脸又瞟了她一眼,海棠干脆躲到灶屋去坐到起打发时间。
这时候刀莲生挑水回来了,放下扁担,自顾自提起水桶往水缸里倒。他没看见坐在灶膛这边阴影里的她。
海棠见他水桶倒完后就没提桶出去,想是不再挑水了,海棠就轻轻喊了他一声。
刀莲生没应,转身出了灶屋。
可能他没听见,海棠起身追出灶屋。
刀莲生撩着两条大长腿跨进堂屋。
他取了头上的包头布,一边擦拭着头脸上的汗水,一边走到八仙桌上提起那把铜壶,也没用茶碗,仰头直接就着壶口,咕咚咕咚灌下大半壶冷了的酽茶。
茶水顺着汗水,淌过一起一落的喉结。那块包头布已经全打湿了,他扔了它,左手撩起衣摆又往头脸脖子上胡乱抹了一通,如此就露出了他结实的小腹,和裤头上一小撮腹毛。还有他光着的两条膀子,虬扎的肌肉随着他的动作,一鼓一鼓的。
仿佛他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他身为雄性生物的力量。
只是海棠看着他,像在看着一盘色香味俱全的美食大餐。
暂时解了渴,刀莲生放下铜壶,这才注意到一双沾了泥土和草木灰的脏污的绣花鞋出现在视线下方。
鞋里的脚没穿袜子,鞋小巧而精美,这说明里面那双脚也是小巧玲珑的,如此,才能装得进去这么一双他手掌大小的布鞋里。
足是天足。
听说汉家女子不裹足的话,代表她娘家人不重视她,不喜欢她。
他们窝尼家的女人不裹脚,崇尚自然。但是没想到她也没裹脚。或许山外汉人的世界又改变规则了。
汉人的江山,总是争来抢去。但他们这些异族人,从来都是被汉人奴役被统治的。
躲在山里也好。山中不知岁月长,管它外面的世界闹得怎么天翻地覆,他只想安安稳稳把自家一家子的小日子过好。
来了寨子里也好些天了,她还没习惯这里赤脚走路的习俗。他家里,屋内屋外都是泥地,一下雨到处泥泞不堪。她两双绣花鞋换来换去的穿,天天洗,也禁不住会被泥土和草木灰糊得没眼看。但她似乎没想过入乡随俗学他们打赤脚走路。
但他倒不希望她打光脚。
这么一双好看的天足,要是长期赤脚行走,会变得又粗又黑的,那就不好看了。
刀莲生默默收回视线,放下衣摆,重新提起铜壶,又翻了一只茶碗出来,给自己倒了满满一碗茶,端起来喝了两口,这才看向海棠。
海棠做贼似的先回头看了看堂屋大门,方欺近他身旁,悄声问他:“娘是不是给你们打了招呼,不给我吃晚饭啊?”
刀莲生才喝了口茶水进嘴,闻言,差点呛到。
“没有的事。”他抹了把嘴角溢出来的茶水。
“那怎么晚上都不喊我去灶屋吃饭呢?”海棠委屈地说。
刀莲生诧异地看她一眼,“我们这里现在就是一天只吃两顿饭的,早饭和午饭。”
海棠啊了声,显然是很吃惊,呆呆的张着嘴。
刀莲生又瞟海棠一眼,见她白生生的脸颊略微有些凹陷,颧骨都显出来了。人也没什么精神,双目无光,显然是饿的。
他敛下歉意的眼,添一句,“你早点习惯了就好了。”
海棠没吱声儿,过了好久她才有点接受了,但是不太死心,追问道:“现在是什么意思啊?”
“现在是农闲,要等到农忙的时候才吃三顿。”
海棠眼里又有光了,“农闲吗?可我看你不到天黑就没闲过一刻。那农忙是什么时候?”
“需要下大力气的时候。”
“到底什么时候?”
“打谷子割麦子的时候。”
“为什么只吃两顿,吃三顿不好吗?你们晚上都不觉得饿吗?不觉得饿得睡不着觉吗?!”为了顿吃的,这一键三连的反问她几乎是低吼出来。
刀莲生抿直了唇,黝黑的脸膛因背着光辨不出表情。他沉默了片刻,垂着眼道:“现在是青黄不接的时候,不省着点粮食吃,等不到九月收稻子家里就会断炊的,到时候只能出去山外头讨口。”
海棠:“……”